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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
回到教室的第一天,楚舒云就发现,自己跟不上了。
老师讲的内容,他每个字都听到了,但就是进不去脑子。那些公式、定理、例题,像天书一样在眼前飘过,抓不住,理解不了。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盯着黑板,盯着课本,但眼睛看着,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几次小测的成绩出来,他的排名直线下降,跌出了年级前五,甚至前三十。
楚舒云看着那些刺眼的分数,手开始发抖。他把卷子折起来,塞进书包最底层,不想看,不想想。
但放学后,他还是留在了教室,拿出那些卷子和习题,开始刷题。
他要补回来。
一定要补回来。
楚柯怡也留了下来,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偶尔楚舒云遇到不会的题,他会凑过来,轻声讲解。
“这里,辅助线应该画在这儿。”
“这个公式用错了,应该用这个。”
楚舒云听着,点头,但脑子里一片混沌。楚柯怡讲的每个字他都听到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天书一样,听不懂。
“听懂了吗?”楚柯怡问。
楚舒云点头。
“那你做一遍看看。”
楚舒云拿起笔,对着题目,半天没有动。他知道该怎么做,但手不听使唤,写不出来。
“没关系,慢慢来。”楚柯怡拍拍他的肩膀,“我再去给你讲一遍。”
又讲了一遍。
还是不会。
第三遍。
第四遍。
楚舒云终于写出来了,但步骤乱七八糟,答案也是错的。
他盯着那个红叉,突然觉得好绝望。
为什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再难的题,他看一遍就能想出思路,做两遍就能掌握精髓。
可现在呢?
连这么基础的题都不会了。
他是不是真的废了?
“小云?”楚柯怡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没事吧?”
楚舒云抬起头,看着楚柯怡关切的眼神,突然鼻子一酸。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看题。但眼泪已经掉下来了,滴在卷子上,把那个红叉晕染开。
楚柯怡看见了。他伸手,轻轻擦掉楚舒云脸上的泪:
“没事的,小云。不会就不会,我慢慢教你。一遍不会就十遍,十遍不会就一百遍。总会会的。”
楚舒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点点头,重新拿起笔。
但眼泪止不住。
他一边写,一边擦眼泪。写了几个字,眼泪又掉下来,把刚写的字晕开。他再擦,再写。
卷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字迹模糊不清。
楚柯怡看不下去了。他夺过楚舒云的笔,握住他的手:“别写了。今天不写了,我们回去休息。”
“不行...”楚舒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写...我要补回来...”
“明天再补。”
“明天还有明天的...”
楚舒云要疯了。他把卷子团成一团,用力扔出去。纸团砸在墙上,又弹回来,滚到角落里。
但他马上又后悔了。他冲过去捡起纸团,小心地展开,铺平,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可是纸已经皱了,字迹也模糊了,怎么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就像他的人生。
他重新坐回座位,拿起笔,对着那张皱巴巴的、被泪水浸透的卷子,又开始写。
楚柯怡站在旁边,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和不断滑落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刚认识楚舒云的时候。那个坐在窗边安静解题的少年,侧脸在阳光下像一幅画,手指握着笔,写出的字迹工整漂亮得像印刷品。
那时候的楚舒云,是年级第一,是数学竞赛的种子选手,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宝贝,是所有同学仰望的对象。
可现在呢?
现在他连最基础的题都做不出来,对着卷子一边哭一边写,像个无助的孩子。
楚柯怡的成绩反而上来了。在楚舒云的指导和自己的努力下,他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有时候甚至能进前五。现在,是他反过来教楚舒云了。
这个认知让楚柯怡更加难受。他知道楚舒云有多骄傲,有多要强。这样的落差,对楚舒云来说,比任何打骂都更伤人。
班长苏晓和林轩也很担心。苏晓课间会过来,递给楚舒云一些小零食,说些轻松的话题,试图让他开心一点。但楚舒云大多数时候只是摇摇头,说“谢谢”,然后继续低头做题。
林轩虽然被楚舒云母亲骂过之后不敢经常来找他,但还是会发消息,约他周末一起去打游戏或者吃东西。楚舒云从不回复。
晚上,楚柯怡干脆和楚舒云住一起了。宿管不管高三的学生,只要不是闹腾大声喧哗随便他们折腾。
楚舒云还是失眠。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枕头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楚柯怡把他搂进怀里,一遍遍地抚摸他的后背,低声说:“睡吧,小云,睡吧...”
但楚舒云睡不着。他已经连着两三天没怎么合眼了,眼睛又干又涩,头很痛,但大脑就是停不下来。
有时候他会突然坐起来,拿出习题集开始做题。楚柯怡劝他休息,他就说“我做完这题就睡”,但做完一题又一题,天都快亮了,他还在写。
眼泪一直流,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哭干。楚柯怡给他递纸巾,一包很快就用完了,又开一包。
“小云,别哭了...”楚柯怡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眼睛会哭坏的...”
楚舒云摇摇头,继续写,眼泪继续掉。
等过几天,他稍微平静一点,就能重新跟上进度。上课也能听进去了,作业也能按时完成了,成绩慢慢回升。
他强迫自己变“正常”。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按时完成作业,见到老师同学礼貌地打招呼,脸上努力挤出微笑。
所有人都要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回到了那个鼎盛时期的楚舒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睡不醒,总是困,总是累。现在他是睡不着,失眠。
他能在床上躺一整夜,睁着眼睛到天亮。大脑像是失控的马达,不停地转,转,转,停不下来。
他去看医生了。
心理科的医生是个很温和的中年女人。她问了很多问题,楚舒云都如实回答了。最后,医生开了诊断:中度抑郁,重度焦虑,伴有严重失眠。
“我给你开点安眠药。”医生说,“但只能短期服用,会有依赖性。更重要的是心理疏导,你需要和家人沟通...”
“不用了。”楚舒云打断她,“开药就行。”
医生看着他苍白平静的脸,叹了口气,开了药方。
楚舒云拿着那瓶小小的白色药片走出医院。
以前他生病,父母会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找最贵的专家,开最贵的药。
现在他病得快死了,只能自己来看医生,自己拿药,自己付钱。
他把药瓶放进口袋,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吃吧。
吃了就能睡着了。
睡着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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