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一百种死法

　　离开灵植园，往三号矿脉去的山路渐渐变得崎岖，两旁不再是整齐的药田，而是裸露的岩壁和稀疏的耐旱灌木。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矿石粉尘和开采灵矿特有的、微弱的灵力波动。
　　秋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粗粝，吹得洛阙氅衣的茸毛领微微颤动。他走得不算快，刻意忽略着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气息。
　　谢悔依旧跟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位置，不远不近。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段路，只有脚步声和风声。方才在灵植园那点不愉快，像根细刺，扎在那儿，不痛，但膈应人。
　　洛阙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一块风化的岩石缝里，掐了一小截枯黄中透着一丝顽强绿意的草茎，拿在手里捻了捻。
　　谢悔立刻跟着停下，目光落在那截草茎上，又迅速扫视四周环境，确认安全。
　　“这草叫岩隙青，生命力倒是顽强。”洛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谢悔听，“可惜，长在这种地方，风吹日晒，石头缝里讨生活，再怎么顽强，也长不得多大。”
　　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话里的意思，却像根小针，轻轻刺了一下。
　　谢悔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些。他当然听得出师尊的言外之意。但他只是沉默，目光落在洛阙捻着草茎的、略显苍白的手指上。
　　洛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随手将那草茎丢在脚下，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忽然侧过头，看向谢悔，嘴角勾起带着点玩味的笑：
　　“谢悔，你说，若是我现在往旁边那处陡坡下跳，你是会跟着我跳下去，还是会立刻用灵力把我拽回来？”
　　他问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清亮，直直看着谢悔。
　　谢悔的脚步猛地一顿，几乎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洛阙的胳膊。但他硬生生止住了，只是盯着洛阙，声音绷得有些紧：“……您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洛阙挑眉，往前又走了两步，离那处陡坡的边缘更近了些，山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身形看起来更加单薄，“说不定我嫌你这笼子太闷，想找点刺激呢？”
　　“师尊！”谢悔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是惊怒，也是压抑不住的恐慌。
　　他一步上前，这次没有虚扶，而是实实在在地扣住了洛阙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别闹。”
　　那声“师尊”叫得又低又急，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
　　洛阙被他攥着手腕，没挣扎，反而顺势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微温。
　　他仰起脸，看着谢悔那双眸子，慢悠悠地说：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在灵植园，不是挺理直气壮，觉得我离了你十步远就有危险么？”
　　他的气息拂在谢悔下颌，带着草叶的清淡和一丝药香。谢悔身体僵硬，扣着洛阙手腕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真的消失。
　　“弟子……”谢悔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盯着洛阙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恶劣的笑意，还有一丝……他不敢深想。又或许只是错觉的纵容？
　　他心乱如麻。
　　师尊是在生气，在报复他之前的阻拦，用这种方式惩罚他的过度紧张。
　　可这姿态，这距离……“弟子知错。”他最终哑声道，垂下眼帘，避开了那双眼睛，却依然没松开手，“您……别这样。”
　　“别哪样？”洛阙不退反进，另一只手甚至抬起，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谢悔紧抿的唇，“是别靠近陡坡，还是……别靠你这么近？”
　　他的指尖微凉，却烫得谢悔浑身一颤“师尊……”他声音更哑了，带着恳求。
　　洛阙见好就收，终于退开了些，顺势从谢悔紧握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但他浑不在意，只是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脸上那点笑意也收敛了，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行了，逗你的。”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几乎要把谢悔逼到悬崖边上的人不是他。
　　“继续走吧，再耽搁，矿场那边真要说我们消极怠工了。”
　　说完，他转过身，率先沿着山路继续前行，脚步甚至比刚才还轻快了些，氅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谢悔站在原地，怔了怔，看着洛阙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紧握过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那截手腕微凉细腻的触感，和一点点被挣脱时的空落。唇上似乎还印着那冰凉指尖的触碰，带着酥麻的痒意，一直钻到心底。
　　师尊……刚才是故意的。
　　故意吓他，故意靠近，故意……撩拨？
　　这个认知让谢悔的心脏重重一跳，随即涌上一股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恼怒于师尊如此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还是……隐秘地欢喜于师尊哪怕是用这种方式，也在意着他的反应？
　　他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浪潮，快步跟了上去。这次，他没有再保持那个刻意的距离，而是几乎与洛阙并肩而行。
　　“下次……”他开口，声音还有些发紧，“下次莫要如此玩笑。”
　　“怎么？”洛阙侧目看他，眼神清澈无辜，“吓着你了？”
　　“……嗯。”谢悔闷声应道，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洛阙看着他这副明明被撩拨得心神不宁、还要强作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限制自由而产生的不快，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果然，逗这孩子，比待在云深松涧看那些被筛选过的杂书有趣多了。
　　“知道了。”他随口应道，语气敷衍，明显没往心里去。
　　谢悔看了他一眼，知道师尊根本没当回事，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更加警惕地留意着周围，同时……不由自主地，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边这个总能轻易搅乱他心绪的人身上。
　　山路蜿蜒向前，矿场的轮廓在远处山坳间渐渐清晰。叮叮当当的开采声越来越响，混杂着人声和机械的轰鸣。
　　洛阙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迎着秋风和越来越近的喧嚣，步伐从容。
　　而谢悔走在他身侧，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他身上，眼神深处，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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