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孽

　　翊和三月一人拉住荧一只手，引导她往已少了大半的队伍走去。
　　边上的木偶动了，它缓缓走过来：“多亏了您的魂气，叫城主能更好研究轴隐的雾，清月楼的贵客，请随我前往三楼梅兰厅。”
　　说着，它一只手伸出，做出请的动作。
　　三月看了翊一眼，眼睛亮起，拉着荧乐呵呵跟着木偶走上楼梯。
　　行至一半，远处传来巨大的锣声，楼内排列着的木偶纷纷动起来，排着队极速拿起灯笼，往外冲去。
　　“西北方华润街，六儿童，三成人误入轴隐————”那僵硬的声线拖得很长，一遍遍重复着。
　　楼内众人似乎习惯了，只随意瞟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三月转身，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就要往下翻，翊在她动的一瞬间，扑上去搂住她的腰：“不要去，城主会去救人的，不要去。”
　　翊微微皱眉，她听到声音的瞬间，就准备好拉住三月，她一定会冲动，一定会担心。
　　“人全分散，具体位置不明——”那僵硬的声音再次传来。
　　带路的木偶身躯不动，只将头缓缓转过来，挤出微笑：“我虽很想说城主一定会救人，但对贵客敷衍是不行的。”
　　它指了指门外：“夜晚的轴隐，无论是城中密密麻麻的阵法，还是所有运转的木偶，外面飞的雀鸟，都需要她的监管，还要不停探查，阻止更多的人误入轴隐，所以她没办法抽身救人。”
　　说完，它手一摊：“雾影响不了木偶，却对人并不算友好，即使派出的木偶找到了人，也不一定能将人带回来，城主与我们，都尽力了，请贵客不要误会我们冷漠。也请贵客莫要冲动，进入雾中，生死难料。”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的报告一声接一声迅速传回。
　　“现一儿童命危，两成人已死，化为雾诡————”
　　“现已亡三人，童一，成二————”
　　三月攥住木制栏杆的手紧紧收着，额头冒起青筋，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城破，阿朵亚不再鲜活，满城皆是刺眼的红。
　　“我乃镇邪司中人，保护平民是我的责任。”三月咬牙出声，那日阿朵亚挡在身前的场景依旧清晰，她，他们，所有镇邪司的人，都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他们还是挡在城民的身前，直至身死。
　　翊只觉自己快要抱不住三月，她不理解为什么三月一定要去，就像曾经不理解李畅为什么要以善意对自己。
　　在雨山时，弱小的兔子会被狐狸吃掉，而狐狸又会被更大更强的动物吃掉，自己偶发的善念，换来的不过是连滚带爬的姿态和一个“滚”字。
　　所以她不理解为何她们对陌生人纯粹的善念与守护，只有提前对自己散发善意的，与自己相熟的人，能让她心中泛起涟漪，她对那几个误入的人毫无感觉，却不想三月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翊：“我去，城主说了，雾是我的母亲，她不会伤害我。”
　　木偶看着拉扯的两人：“是这样，轴隐的雾是最大的危险，可它不会伤害您。可您似乎并不愿救人，为何做这违心之举？”并不是每一个木偶都由具体的人控制，大多数只是被设定了阵法和符咒的无心木头。
　　“我的心告诉我，我想三月安安全全地呆在这里，和荧，芽一起。”说着，她用力将三月往后拖：“既说我是恩人，就别让她们出去，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的声音因为用力，显得十分沉闷。
　　木偶接收到要求，停顿一会：“收到。”
　　它的背后伸出四五只手臂，上前紧紧箍住翊以外的人和草。
　　翊不顾身后的呐喊，往下一翻，提起一个灯笼，快步朝外跑去。
　　“往南方走。”脑海内传来城主的声音，她通过不断探查城内的无数木偶，掌握着城内的情况。
　　翊加快脚步。
　　“把人带回清月楼，其他地方夜晚不能开门。”城主再次说道。
　　翊点头，脚下一点，攀上路边屋顶，踩着瓦片往前跑。
　　雾气浓郁，除了脚下什么都看不清晰，即使拿着灯笼，也不过是把雾染成浓郁的橙黄，翊数次跌倒，多亏城主时不时提醒，才没砸下房顶。
　　汗珠随着奔跑留下，细微的呜咽声清晰传来，她摸索着朝前，脚尖触碰到柔软，低头，五个脸颊脏兮兮的小孩团在一起，其中一个双眼雾蒙蒙的，呆滞地张大嘴巴，雾气顺着大张的嘴巴灌入。
　　周围的木偶见翊到了，急匆匆往四周散开，去别处探查。
　　城主：“杀了他，再过一会他会变成雾诡，救不了了。”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三月，定是无法下手的。
　　翊抽出大姐头给的剑，对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心口，狠狠插了下去。
　　伤口处涌出大量的白雾，血将它们染成红色，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黯淡下去，小小的身躯软趴趴倒在地上。
　　剩下的孩子睁大眼睛，想惊声尖叫，又害怕如死去的孩子一般被雾灌入，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不想死的话，跟我走。”翊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被溅上几滴血。
　　小孩们往后退了一截，眼角沁出几滴泪。
　　“我是来救你们的，别怕。”翊学着三月的口吻，放缓语气，露出微笑。
　　那四个小孩依旧不敢靠近。
　　“雾又要行动了。”城主出声提醒，她研究诡雾多年，大致能看出雾的动势。
　　翊没什么情绪，上前将四个小孩捆起来，扛在肩头，像扛一摞书似的，往前奔跑。
　　她身上的负重来不及解下，又扛了四个小孩，速度慢了不少，还好雾气对她并无恶意，只是蠢蠢欲动地包围着她，似乎只要她一将小孩放下来，他们便会被吞吃殆尽。
　　虽如此，翊还是担忧跑太慢会让雾趁虚而入，若死了太多人，三月一定会很伤心，她边跑边伸手解着负重带。
　　“你想留在这吗？留在这，或许你的两位母亲一醒来，你就能看到她们了。”城主升起将人收下的念头，这对自己研究雾定会很有帮助。
　　“不要。”
　　翊眼神突然一凝，抬脚朝边上跳去，躲开了冒出嗬嗬声的怪物。
　　下一秒，她抽出剑挡住朝自己脑袋砸来的一拳，然后瞬间低头，剑被打断，断裂的剑尖飞过翊的头顶，划断她几根头发，她将断剑一丢，转头就跑。
　　没有灵力，光靠招式，怎么可能打得过怪物，她还没办法用符，雾气太浓了，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方位。
　　“直接往左边跑，木偶们会来帮你，不用管。”
　　翊脚下一转，朝左边全速奔跑。
　　一团团橙色出现在周围，嗬嗬声逐渐变小。
　　“雾诡已死———现存活四童一成人——”
　　三月在楼中紧张地听着木偶的播报，不停吞着口水，挣扎不停。
　　木偶：“请不要白费力气了。”
　　荧尚未搞清楚状况，懵懂地呆在原地，眼前的虚无让她毫无安全感。
　　“送回一人————”
　　门口出现一个狼狈的女人，她跟在木偶身后，眼睛充血，浑身散发着恐惧，呆愣愣地站在门边，确认安全后，才捂住脸，无力地瘫倒在地，低声哭泣。
　　芽一直望着门口，迟迟不见翊，她伸出一细小根须，掏出遁地符，闭上眼睛，闻着翊的味道，消失在原地。
　　木偶愣住，想去追，却又不能松开剩下两人，卡在那不知如何是好，那呆呆的木头脑子根本想不明白解决方案。
　　芽对翊的气息十分熟悉，即使看不清，也能精准找到她。
　　看着出现在肩上的芽，翊平淡的心情有了波动：“芽！你怎么出来了！你没事吧！有没有被雾伤到！它有没有钻到你的眼睛和嘴巴里面？！”
　　芽：“呜呜呜呜，翊，还好你没事，如果你有事我该怎么办啊！”
　　一人一草各自抒发着自己的担心，并从对方的担心中得知大家都没什么事。
　　终于，散发着光辉的红木大楼出现，翊跑入门中，才明白为什么清月楼要点那么灯，放那么多鸟，为什么要大开大门，想来是为了误入之人。
　　木偶松开禁锢，三月扑通一声因挣扎倒地，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就要往门口跑去，一抬眸，翊扛着四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站在那，她瞬间大吸一口气，呜呜哭起来。
　　又被保护了，想着，她迈着有些麻的腿，扑上去抱住翊：“吓死我了，都怪我，都怪我要逞强，还好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翊停下解肩上绳子的手，抬手抱住三月：“如果不是你，会死掉更多人的，是你让我救了他们，你是英雌，是和阿朵亚一样厉害的姐姐。”
　　那狼狈的女人看到被扛进来的四人，停下哭泣，吸着鼻子上前，又不敢打扰眼前两人，踌躇着。
　　三月看到她靠近，松开手：“快，快把人放下来吧。”
　　女人和孩子们抱在一起哭起来：“谢谢，谢谢。”
　　孩子们悄悄在女人耳边说了什么，女人摇摇头：“不能怪她，允儿不是被恩人杀掉的，，是那雾将他变成了怪物。”
　　孩子们不理解，只是继续发抖，不再说话。
　　“我，我是七娘，多谢恩人。”女人跪在地上，对着木偶和翊磕了几个响头。
　　一天之内成了两方人的恩人，对此翊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觉得很新奇。
　　翊挠挠头，看向三月，三月赶紧将人拉起来，不自在地拉着翊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带路木偶面前。
　　“他们，会怎么样？”三月不放心地看着局促的七娘和孩子们。
　　“天亮后，城主会将他们送到安全之地，并给予赔偿，毕竟出事在轴隐，我们会负责的。”木偶打开梅兰厅的门，回答。
　　几人走入厅内，三月放心下来，心情依旧有些沉重，抿着唇发呆。
　　翊左手握着荧，右手拉着三月，两人都很不安，她有些苦恼，不知怎么安慰。
　　木偶挥手召出椅子，让几人坐下：“轴隐在城主的治理下，误入之人已经少了许多，只是那雾并不听话，有时会逸散得较远，但有了翊的魂气，对雾的了解更多，一定能少死去更多人。”
　　“想当年，城主还未制出隐雾阵之前，连城内的人都无法正常生活，常常死去呢，青屿虽有危险，但有许多人为之付出努力，包括您所在的镇邪司，所以请您不要太难过。”看出翊的苦恼，木偶笑着开解起三月来。
　　“还有这位，虽不知道您的眼睛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城主探查过了，失明是暂时的，毕竟您不是人，在轴隐也会有些意外状况。”木偶继续说着。
　　三月长呼一口气：“谢谢，但荧不是妖吗？为什么来这里会失明？难道轴隐的雾对妖不友好？”
　　木偶：“荧小姐，并不是妖。”
　　翊也点头：“荧是孽，不是妖。”
　　这下三月顾不得沉重了，凳子发出吱嘎一声，她猛地站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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