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有风

　　经历雨夜车内那近乎失控的暧昧后，林晚刻意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中，试图用繁忙冷却躁动的心绪。然而，陆星河却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隔日，他便以项目需要与本地家族深入沟通、了解更真实的民生诉求为由，向林晚发出了一个让她难以拒绝的邀请——参加一场陆家的家庭晚宴。
　　陆家的老宅不在喧嚣的古镇核心区，而在一处更为幽静的坡地，青砖黛瓦，庭院里种着繁茂的花木，透着世代居住于此的安稳与底蕴。开门的是陆星河的姐姐，陆清扬。
　　陆清扬年长陆星河几岁，眉眼与弟弟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锋利干练。她一身质地精良的素色旗袍，挽着简单的发髻，笑容温婉却自带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她身边站着一位气质沉稳、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便是她那位传闻中“了不起”的男友，国内某顶尖律所的合伙人，周序。周序话不多，但举止从容，目光敏锐，与陆清扬站在一起，堪称璧人，气场相合。
　　“林小姐吧？常听星河提起你，快请进。”陆清扬笑着将林晚迎进门，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一瞬，带着善意的审视，却并无压迫感。
　　陆星河跟在林晚身侧，神态是难得的松弛。在家中，他卸下了商场上的些许锋芒，但目光却比平时更频繁地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专注。他会自然地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挂好，在她与姐姐寒暄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陆母是位慈眉善目的退休教师，陆父则严肃些，但言谈间透着书香门第的涵养。饭桌上，气氛温馨。陆清扬和周序是绝对的主角，两人偶尔交流一个眼神，便默契十足，言谈间不乏机锋与智慧，谈及时事或专业领域，观点犀利，引得陆父也频频加入讨论。
　　林晚很快发现，陆清扬是个极其敏锐的观察者。她并不刻意撮合或打趣，但每当陆星河下意识地帮林晚布菜（用的还是公筷，动作自然得体），或是林晚谈到某个专业问题眼神发亮时，陆清扬的嘴角总会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笑。她会与身旁的周序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周序则会推推眼镜，回以一个“我懂”的细微表情。
　　这种无声的默契，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她与陆星河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在明眼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林小姐尝尝这个，我妈的拿手菜，星河小时候最爱吃。”陆清扬将一盘清蒸鱼转到林晚面前，语气自然。
　　陆星河闻言，很自然地用公筷夹了最嫩的一块鱼肉，放到林晚面前的碟子里。“小心刺。”他低声说，语气平常得像做了无数次。
　　这个动作如此行云流水，仿佛本该如此。林晚耳根微热，低声道谢。她能感觉到桌上其他三人目光的微妙聚焦，虽然他们都很快掩饰过去，继续别的话题。
　　饭后，陆父拉着周序下棋，陆母在厨房准备水果。陆清扬则笑着对林晚说：“让星河带你到院子里逛逛吧，今年桂花开得晚，现在正好，香味特别清幽。”

　　夏末的庭院，晚风习习，银桂的甜香与泥土的气息混合，沁人心脾。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了一段。林晚身上那抹冷冽的木香，在温润的桂花甜香中，反而显得更加独特和清晰，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陆星河鼻尖，勾动着雨夜车内的记忆。
　　“我姐……没吓到你吧？”陆星河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没有，陆姐姐和周先生都很厉害，也很……般配。”林晚如实回答。
　　“嗯，”陆星河应了一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小时候比较皮，都是我姐护着我。后来……她遇到了周序，就更没人敢欺负我们家了。”他语气里带着对姐姐的依赖与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或许，在如此优秀的姐姐和“姐夫”的光环下，他也曾经历过寻找自我价值的时期。
　　他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所以，我很早就明白，有些东西，得靠自己牢牢抓住。抓住了，就不能放。”
　　这话，意有所指。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别开视线，看着地上摇曳的树影：“是啊，靠自己才最踏实。”
　　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陆家和谐的氛围，陆清扬与周序势均力敌的爱情，都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对稳定、深厚关系的隐秘渴望。此刻，与他并肩站在月色花香里，听着他近乎剖白的话语，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问，你抓住的，包括我吗？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害怕破坏此刻的宁静，害怕得到不确定的答案，更害怕迈出那一步后需要面对的一切。她只能将万千情绪，化作一句看似平静的回应。
　　陆星河看着她侧脸上挣扎的神情，没有逼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有理解，也有淡淡的无奈。他抬头看了看月色，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车里，两人都很沉默。暧昧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无声流淌，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烈。他刚才的话，像一颗种子，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而她的沉默与纠结，他也尽收眼底。
　　送到“归处”门口，林晚下车前，陆星河忽然叫住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琉璃罐子，里面是晾干的桂花。“院子里摘的，很香，放房间里能安神。”
　　林晚接过罐子，指尖传来琉璃的微凉和桂花的余香。“谢谢。”她轻声道，心头暖意混杂着酸涩。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陆星河在车里坐了很久。他知道，今晚的家宴，像一剂温和却效力强劲的催化剂，已经将她推到了抉择的边缘。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等待她冲破心防，走向他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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