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心疼汹涌而上，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秒，在叶弛带着疲惫和询问的目光中，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怀里抱了一路的篮球塞进他怀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脚步仓促，甚至带着点踉跄，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沉沉的黄昏里。

　　叶弛怀里抱着那个还带着她掌心一点点温度的篮球，僵在原地。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的背影，他眼底那点因为她突然出现而燃起的微弱火光，瞬间熄灭了。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连带着心口某处也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舌尖无意识地顶了一下口腔内壁，那里似乎也有细微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也是，他这副样子，连自己都厌恶，又怎么能指望她不害怕。

　　自己连正面抗衡父亲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连一句“别怕，有我在”都说不出口，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胆子，去靠近她，去招惹她？

　　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叶弛站在原地，玄关冷白的灯光将他身影拉得孤独而漫长，客厅里还你瞒着与父亲争吵后的硝烟味。

　　一切都令人窒息。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转身上楼，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弛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刚才跑掉的林沚，去而复返。

　　她跑得有些急，微微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泛着红晕。

　　而她的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小药箱。

　　她停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取而代之是满眼的担忧。

　　叶弛愣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那股刚才将他淹没的冰冷潮水，仿佛瞬间退去了不少。

　　原来……她刚才不是逃跑，是回去拿药箱了。

　　林沚没等他反应，抱着药箱径直走了进来，鞋也忘了换，直接走到他面前。她仰着头，目光牢牢锁在他手上的左脸上，那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擦药。”

　　林沚把药箱往前递了递，声音因为奔跑而微喘。

　　叶弛看着她，心头一软，伸手想去接那个药箱：“我自己来就行。”

　　然而，林沚却把手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她不说话，空出一只手自顾自地拉着他来到沙发坐下。

　　四目相对。

　　叶弛看着女孩这副难得强硬的模样，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几秒。

　　女孩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写满了坚持，还有那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心底最后那点因为狼狈而生出的抵抗，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悄然瓦解。

　　叶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坚持，微微低下头，将受伤的侧脸朝向她，一副任由她摆布的顺从姿态。

　　得到他的默许，林沚这才打开药箱，动作熟练地找出碘伏棉签和消肿药膏。

　　外婆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其他人，所以平时林沚有个小磕小碰的都是自己处理。

　　日久生出来的也不一定是情，还有可能是熟练度。

　　她抬起手，拿着棉签，慢慢地靠近他脸颊上那片红肿的指印。

　　然而，就在棉签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她手停住了，微微颤抖起来。

　　那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巴掌印的轮廓，甚至能想象出这一巴掌落下时有多重。

　　他当时……该有多疼啊？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下午那个短暂的拥抱而心神不停。

　　眼眶一阵发热，视线迅速模糊。

　　不争气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上来，顺着眼角滑落。一滴，两滴，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温热的，却让她感觉更加无措和难过。

　　叶弛正低着头，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忽然，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怔，抬头，便看见女孩咬着下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那双总是清澈带着点怯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为他而流的心疼。

　　他的心狠狠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这种被人真心实意珍视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又珍贵。

　　他抬起手，指腹有些粗糙，轻轻擦过她湿润的脸颊，抹去那些眼泪，语气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一丝半开玩笑的逗弄：“怎么还哭上了？……被打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顿了顿，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声音压低了些，像是试探，又像是自嘲：“而且……不是一直躲着我吗？怎么，现在不怕了？”

　　林沚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沉默了好久，久到叶弛几乎要以为她会再次选择逃避的时候。

　　她却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定。

　　是的，不躲了。

　　叶弛看着她点头，他愣了两秒，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瞬间冲垮了他心底所有的阴霾和自弃，眼里瞬间炸开细碎的光，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连眉梢都染着藏不住的雀跃。

　　“傻不傻。”他低声说，语气里满是宠溺，手指再次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林沚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意识到自己哭得有点狼狈，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重新拿起棉签，这次手稳了许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为他上药。

　　叶弛顺从地低着头，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皮肤，和她轻柔的呼吸。

　　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地方，在今天被注入了温暖的泉水，开始生根发芽。

　　这水的名字叫——林沚。

　　————

　　“晨曦杯”的复赛，再一个周六的早晨，于市中心的考试中心正式拉开帷幕。

　　气氛肃穆而紧张。

　　经历一上午的角逐，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叶弛和苏晴组成的队伍以绝对的实力和默契，一路势如破竹，毫无悬念地以甲区第一的成绩晋级决赛。

　　他们解题速度快，思路刁钻，配合起来几乎天衣无缝，引得专家评委频频点头。

　　而真正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林沚和宋庭轩这组横空出世的黑马队伍。

　　初赛时他们尚显青涩，但经过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和磨合，两人的潜力被彻底激发出来。

　　宋庭轩基础扎实，逻辑缜密，擅长构建模型和理论推导。

　　而林沚再灵感和直觉上有着惊人的天赋，总能另辟蹊径，找到被常规思维忽略的巧妙解法。

　　一个沉稳，一个敏锐，互补得恰到好处。

　　复赛的赛制更加复杂，包含了个人笔试、团队协作解题和现场问答环节。

　　再个人笔试中，林沚和宋庭轩都发挥稳定，取得乙区个人赛第一和第二的高分成绩。

　　团队协作换届，他们抽到了一道极其复杂的组合数学与图论结合的题目，难度极大。

　　赛场内，气氛凝重。其他队伍成员或抓耳挠腮，或激烈讨论。唯有林沚和宋庭轩这组，显得异常安静。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是放弃了。

　　两人并排坐着，面前铺面了草稿纸。

　　宋庭轩眉头微蹙，再白板上写下一连串复杂符号和公式，试图从传统图论的角度构建模型，但进度缓慢。

　　林沚则一直安静地看着题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

　　突然，她眼睛微微一亮，拉过一张新的草稿纸，低声对宋庭轩说。

　　“班长，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不把它堪称传统的连贯图，而是考虑其补图的特定子集性质……”

　　宋庭轩闻言，先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目光落在她草稿纸上那几个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的设定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对！这样可以极大简化约束条件！”

　　他立刻拿笔，接着她的思路往下推导。

　　两人不再多言，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最终，他们以一种极其简洁的方式，证明了核心结论，并给出了高效的算法设计，比标准答案的步骤少了将近一半。

　　现场的评委在看到他们的解题过程时，都露出了惊讶和赞赏的神情。

　　而此刻，在观众席上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叶弛安静地坐着。

　　他所在的队伍上午已经结束了比赛，下午本是休息时间，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目光越过前面几排关重的头顶，精准地落在台下那个穿着干净校服，微微抿着嘴，专注答题地女孩身上。

　　他看着她和宋庭轩低声交流，看着她因为灵光一现而发亮的眼眸，看着她在这片属于她的赛场上，褪去了平时的怯懦和不安，散发出一种专注而自信的光芒。

　　这样的林沚，很陌生，却又……格外吸引人。

　　当林沚和宋庭轩团队以近乎完美的表现完成答辩，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最后是公布成绩的时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排名。

　　【江城大学附属中学二队：乙区第一】

　　晋级决赛！

　　聚光灯骤然铺洒在他们的答题区。

　　叶弛看到林沚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带着点羞涩却又无比明亮，连带着赛场的喧嚣都成了背景。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决赛名单公布，毫无疑问，叶弛、苏晴的附中一队，和林沚、宋庭轩的附中二队，将在最终的赛场上相遇。

　　散场时，人流涌动。

　　林沚和宋庭轩随着人群往外走，还在低声讨论着刚才那道题的其他可能解法。

　　“林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沚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叶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身形挺拔，在散场的人群中依然显眼。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宋庭轩。

　　宋庭轩推了推眼镜，神色平静地对叶弛点了点头：“叶学长。”

　　叶弛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重新看向林沚，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恭喜，进决赛了。”

　　林沚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热，小声说：“谢谢……也恭喜你们。”

　　“嗯。”叶弛应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决赛加油。”

　　说完，他也没等林沚再回应，便转身，汇入了人流，背影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疏离和利落。

　　林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他来看她比赛了。

　　“走吧，林沚。”宋庭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回去再复盘一下今天的时间分配，决赛需要更优化。”

　　“哦，好。”林沚回过神，连忙跟上宋庭轩的脚步，只是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放着刚才离开的那个背影。

　　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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