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缪斯

　　生日宴最终以徐加那幅画，成为圈内隐秘而锋利的谈资。

　　一整周，陆氏集团内部都暗流涌动，但在设计总监林若音办公室的门外，一切却显得异常有序、冷清。

　　董事会里几位年长的股东确实皱紧了眉头，看向林若音的目光多了审视，但问责却并未轻易出口。因为就在短短两天内，设计部三位核心设计师离职引发的连锁震动，已被她以惊人的效率平息。

　　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与设计一部、二部的负责人关起门来，重新梳理了所有项目的进度、资源与责任人。

　　“缺口用内部提拔和项目组重组来补，”她声音平静，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划过，调出几位资深设计师和潜力新人的档案，“重点项目的核心创意方向不能变，执行细节可以调整。流失客户由我亲自对接沟通。”

　　她亲自约谈了那三位设计师手上最重要项目的客户，坦诚沟通人员变动，并给出了更具吸引力的后续服务方案和微调的设计方向，成功留住了大部分核心客户。

　　同时，她火速从内部提拔了两位能力扎实、风格稳健的资深设计师暂代主管职责，并启动了一项针对全体设计人员的短期激励计划，将部分因项目变动可能产生的额外奖金提前明确化。一时间，设计部内部因人员流失引发的恐慌和观望情绪，被她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清晰的前景迅速压了下去。

　　至于外界那些的窃窃私语，林若音甚至没有花费一丝精力去回应。她照常出席必要的行业会议，与人交谈时神色自若。当她穿着利落，以无可挑剔的职业姿态穿梭于各种场合时，那些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最终也只能悻悻地移开，至少，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分毫。

　　就在林若音一边一件一件“救火”，一边寻常工作的时候……

　　“林总，”助理小唐敲开门，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紧急文件，“海外项目部急报，我们在东南亚的“星屿”旗舰店项目，被当地合作方单方面叫停了。”

　　林若音抬起眼，眉心微蹙：“叫停的理由？”

　　“对方说……项目规划不符合最新的环境保护条例，审批被卡住了。”小唐刚刚将文件递上，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消息传到林若音耳里的同一时间，也抵达了陆氏高层。

　　“星屿”不仅仅是陆氏打入高端旅游零售市场的关键一子，更是其品牌全球化、年轻化转型的战略标杆。前期投入已逾十亿，与众多国际品牌、顶级度假村的合作协议均已签署，一旦项目夭折，不仅是巨额经济损失，更是对陆氏国际信誉和品牌未来的毁灭性打击。

　　紧急召开的董事会上，气氛凝重。

　　海外项目部的负责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讲述现状：“新规太具体了，没有模糊地带能让我们去争取。我们找了三家顶尖的本地律所，意见一致，想从条文本身找突破口，希望渺茫。”

　　“合作方那边，态度也很奇怪。不说不帮，但总是推说需要时间研究，需要内部协调。我感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们可能受到了压力，或者在观望。我们之前建立的沟通渠道，都堵住了。”

　　“最现实的问题是时间。走常规的法律诉讼或政府游说，就算最终能赢，也要按年计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我们等不起。每一天，都是七位数的纯损耗，这还不算品牌信誉、合作伙伴违约这些隐性损失。拖上三个月，这个项目……就真的可能被拖垮了。”

　　残酷的现实令与会人员全体沉默。

　　半晌，才有一位王姓股东缓缓开口：“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有几分准。那个推动新规的本地联盟，虽然排斥大多数外来资本，但他们对‘数字艺术’和‘科技赋能文化遗产’这两个概念，态度开放，很有兴趣。”

　　他视线扫过众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试探：“据我所知，就在上个月，墨核旗下的‘数字遗产保护基金会’，刚刚与那个联盟的学术机构，达成了一项关于‘利用全息投影与VR技术复原当地濒危古村风貌’的联合研究计划。双方合作非常深入。”

　　墨核这个名字，果不其然，瞬间激起了复杂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林若音和陆鸿煊身上。

　　王股东仿佛没看到这些视线，继续用他那种平板的语调说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是不错。”另一个陈姓股东思量着开口，“但问题是，墨核手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可墨核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

　　王股东轻轻咳了一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圆滑的暧昧神色，慢悠悠道：“这利益二字，范围可大可小，形式也多种多样。关键，是看谁去谈，怎么谈。”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若音沉静的侧脸，又很快移开，语气越发显得意有所指：“事在人为嘛。”

　　林若音冷冷端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含义复杂的视线。
　　就在气氛尴尬凝滞之时，主位上的陆鸿煊终于开口了。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星屿’是集团战略项目，不能有任何闪失。与墨核接触，探讨合作可能，是当前必要的尝试。”

　　他没有看林若音，也没有理会王股东那番暧昧的暗示，目光转向坐在长桌另一侧，负责战略投资与海外业务的沈屹。

　　“沈屹，”陆鸿煊点名道，“这件事，由你牵头去办。成立临时工作小组，尽快与墨核方面建立正式沟通渠道。记住，我们是寻求基于商业逻辑的共赢合作，姿态要端正，底线要明确。”

　　沈屹闻言，立刻坐直身体，神色严肃地点头：“明白，董事长。我会立刻着手。”

　　会议在陆鸿煊的拍板下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林若音收拾着面前的笔记，听到沈屹正低声与助理交代，要马上调取墨核及徐加在东南亚的所有公开资料和合作案例。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林总。”沈屹在身后叫住了她。

　　林若音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屹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笑容：“关于‘星屿’的设计和品牌内核部分，可能还需要你团队的大力支持，提供一些资料和思路。毕竟，最了解这个项目的，还是你。”

　　林若音点头：“当然，沈总随时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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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林若音接到董事长办公室陈秘书的电话：“林总，董事长请您现在过来一趟，沈总也在。”

　　听到最后四个字，林若音便心里有数，“好”。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门，陆鸿煊正坐在办公桌后。沈屹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见林若音进来，坐直身体冲她点了点头。

　　“董事长，沈总。”林若音在沈屹旁边的位置坐下。

　　陆鸿煊不掩眉宇间的凝重。目光落在林若音脸上。
　　他开门见山，“沈屹这边已经初步和墨核方面接触过了，具体情况，让他跟你再说说。”

　　沈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挫败：“林总，实不相瞒，接触过程很不顺利。我们通过所有能想到的渠道递话、约谈，墨核那边对接的人始终打官腔，说徐总日程已满，不便安排。最后还是动用了一位和徐加在香港有过交情的长辈的面子，才勉强约到了一个五分钟的电话窗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电话接通，我简明扼要说明了陆氏在东南亚遇到的困难，以及希望借助墨核在当地数字艺术领域的影响力与资源进行合作的意向，姿态放得很低。但徐加那边……”

　　沈屹抬眼看了看陆鸿煊，又看向林若音，似乎在斟酌措辞：“他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林若音问。

　　沈屹清了清嗓子，尽量原样复述：“‘谈合作？可以。但陆氏先换个人来跟我谈。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凝滞了几秒。

　　陆鸿煊沉着气，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林若音的心跳刹时漏跳了半拍，随即又重重地砸回胸腔。

　　换个人。

　　这个人，指向性似乎再明显不过。

　　陆鸿煊沉默了片刻，看向林若音：“若音，你怎么看？”

　　林若音抬起头，迎上陆鸿煊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想了想，随即明白，陆鸿煊把她叫来，沈屹也在场，其实已经代表了某种决定。询问，不过是给她一个表态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诸多情绪。

　　“董事长，”她的声音平稳，“‘星屿’项目关系到集团未来的战略布局和国际声誉，既然墨核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帮我们打通关节的渠道，那么，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只要在法律和商业道德的框架内，我们都应该尝试。”

　　林若音顿了顿，尽量说的体面：“沈总已经做了大量工作，非常辛苦。如果对方坚持要换人接触，那么，作为项目设计总监和品牌负责人，由我出面去沟通，从专业对接的角度来说，也更为合适。”

　　陆鸿煊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托付。

　　“你能这么想，很好。”他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辛苦你了。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来找我。”
　　“我明白，董事长。”林若音站起身，“我会尽快安排与墨核方面的会面。”

　　林若音回到自己办公室，发了好一会怔之后，才拿出手机。

　　“换个人来谈。”

　　沈屹转达的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冰冷的回音。她明白其中的潜台词，徐加想见她。

　　林若音看着手机通讯录。
　　直接联系他吗？
　　那太私人了，会模糊界限。

　　她希望这是一场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商务对接。

　　林若音手指下滑，找到周徽的工作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周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公式化：“您好，墨核科技，周徽。”

　　“周特助，你好。我是陆氏集团的林若音。”她报上姓名，“关于陆氏‘星屿’项目与贵司可能合作的事宜，想与徐总约个时间面谈。不知徐总何时方便？”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似乎周徽也在消化这个来电。片刻后，他的声音传来：“林总，请稍等，我需要查看徐总的日程。”
　　片刻后，周徽的声音再次响起：“徐总明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有一个空档。”
　　“好，明天下午三点，我准时到墨核。”

　　挂断电话，林若音靠向座椅后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天。

　　又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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