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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
阴冷。颠簸。
谢无羁是在一阵忽上忽下的晃动中恢复些许意识的，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拎着，在屋顶上跳跃。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冲撞：鬼王降临的排场、陆遥离去的身影、那两个眼神猩红带着不祥黑气的灰袍人……还有最后，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威严的声音，以及净化一切的烈焰。
是梦吗？
他被颠得无法思考，只觉得自己快吐了，莫非还是没能逃掉，被那两人捉住了？他试图挣扎，心中努力了很久，可体内空荡荡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行吧……没杀自己，或许还有得谈。
就在这半昏半醒之间，他袖袋中那枚黯淡无光的晶魄，仿佛感受到了他体内力量的微弱呼唤，再次散发出一丝温热的余晖。这热量不强，却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某扇尘封的大门。
没有灵力入体的冲击，而是一幅幅模糊、跳跃的画面，如同褪色的古老壁画，在他意识深处缓缓展开：
其一：一个燃烧着烈焰的巨大飞鸟展开垂天之翼，发出清越而痛苦的啼鸣，猛然振翅，从身上分离出一个冒着黑气的模糊身影。
其二：身着玄衣、面貌神似的两人，正对自己的方向说着什么，视线流转，另一边是一名白衣女子眉头紧皱着沉默不语。
其三：自己应是坐于山巅，脚下宽阔平台上有数不清的生灵朝自己跪拜。
谢无羁的意识挣扎着分析：第一个看上去像是临渊说的神祇分离出恶念。第二个似乎是在谈什么事，不过都是些谁呢？第三个嘛，嘿，还真像自己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看见那一幕呢。
他感觉自己终于被放在了干燥的地面上，一只微凉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带着点少年清朗，却又软糯无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羁，你没事吧？”
谢无羁迟钝的想，是非烟啊，随即意识再次沉向黑暗。
玉非烟蹲在谢无羁身边，见他彻底昏迷，不由轻啧了一声，“怎地一个个都如此无用。你可别现在就死了啊。”
他正待提起谢无羁去寻个缺口离开妖市，忽然，谢无羁额心处，那道隐在火焰纹路旁、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水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玉非烟动作一顿，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玩味的笑意，“哦？竟然能突破我的封锁……”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间忽然泛起了涟漪。
空间在轻轻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的涟漪以谢无羁额心水纹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某种温润而磅礴的气息。
下一瞬，金色衣摆拂过地面，展翊的身影自涟漪中心悄然浮现。他目光先落在昏迷的谢无羁身上，确认无碍后，才淡淡地扫向玉非烟。
“你倒是玩得开心，却把本座这市坊搅得一团乱。”展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折扇展开摇了摇，似扇去眼前污浊，“魔气四溢、满街污浊，既臭且脏。”
玉非烟挑眉撇清关系：“分明是转轮王所为，与我何干。”
展翊熔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只有彼此能懂的嘲讽，“只要此方小世界的天道愿意容忍，且不伤及‘他’，你做什么本座都不感兴趣。唯独，别把那些恶臭带到本座面前。”
玉非烟歪着头轻笑着看他，一派天真的模样，用先前展翊相差无几的话还以嘲讽，“我隐约记得，那一位，似乎并没有如此洁癖。”又看向展翊遮了半张脸的折扇，“也无这般……风雅的爱好。”
展翊瞳孔微缩，面上表情却不变，折扇“啪”的一收，熔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看好你的‘戏’，别玩过了火，烧着自己。”
玉非烟道：“笑话，我就是玩火的祖宗。”
展翊拿扇柄轻敲手心，故作疑惑道：“本座怎么记得，前些日子有谁说过，自己……不是祂呢？”
玉非烟冷哼，“小鳞甲，你以为你与我的所为在本质上有何不同吗？我是想催化他作为合格的躯壳，你呢？圈养他等待觉醒。可待他彻底醒来时，发现你视他如器物，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他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小小的身影正飞速朝此处掠来，“对了，还有那位……”
“你话太多了。”他言语未尽，展翊扇面打开朝前一拂，语气平淡却警告意味十足。
玉非烟借这一击之力后退，轻笑随风而来：“且看我们谁能等到想要的结果。”
另一边，陆遥终于顺着自家师傅的气息寻了过来，依然先是抓着他师傅的手上下检查了一番，“怎地师傅你又动了术法！此地究竟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魔？”
展翊侧首示意后方脸朝下趴在屋顶的谢无羁，道：“可不是有大魔吗，险些把你亲哥掳了去。”
顺着视线，陆遥这才发现几乎与屋瓦融为一体的谢无羁，惊呼着扑过去把他翻过来试探鼻息，道：“还好还好，是活的。”
展翊拿扇柄轻敲了他额头一记，奇道：“为师在此，你怎地能觉得他会死？”他又道：“小遥儿，你先带他回去。”
陆遥问：“你不回吗？”
展翊看着市坊中不时爆发又被镇压下去的动乱，语带嫌弃地道：“这些脏东西闹得街上臭死了，不净化了它们，为师怕被熏得睡不着觉。”
“师傅！”陆遥震惊，阻拦道：“净化这许多魔气，要耗费你多少神魂之力啊！”
“无碍，多为浊气，本源魔丝无几，余下的交由子书处理便可。”展翊摇着扇子轻笑着御空踏步而去，“既然对方放出了饵，我这鱼不去咬钩，岂不是辜负了一番美意。”
何况，此处虽平静美好，上界若修不好，这一方小天道也不复存在。他在此处已经守了太久太久，好不容易才等到谢无羁归来，引得对方冒头，岂能放过这上好机会。
陆遥在原地站着看向展翊离开的方向，直到天空中有焰火次第炸开，他才小心的背起谢无羁往黑石殿而去。
谢无羁感觉自己被带回了熟悉的地方，那股甜暖的酒香和隐约的那金碧辉煌的刺目感让他很安心。
他被陆遥安置在后屋柔软的床榻上，意识在一幅幅的画卷海洋里浮沉。
醒来后，谢无羁睁开眼看了帐顶许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看了一整部电影。
外间隐约有谈话声传来，他瞬间分辨出来，其中一个是展翊那独特的、超绝烟嗓低音炮。
“不愧是最为富庶的鬼王，这手笔，啧。”这是展翊带些笑意的声音，“倒是让这市坊好生热闹了一番。”
“呵呵……”另一个声音很是陌生，听展翊话中之意，应当是那位撒钱的转轮王了，“中元佳节，百鬼夜行，自然要热闹些才好。更何况，阴气弥漫，浊浪排空，也方便诸位行事，不是吗？”
“却不知何时，执掌酆都轮回转盘的转轮王阁下，竟连也与那位扯上了关系。”展翊翘了只脚踩在冷玉王座上，斜倚着扶手坐得舒适。
下方的转轮王显然很是熟悉这位的懒散作风，见怪不怪的抿了一口酒，不疾不徐道：“不过用了些许魔气罢了，算不得什么扯上关系。”
展翊轻笑，“引魔入世，可谓关系匪浅啊。”
“妖尊此言差矣。”转轮王亦是笑着回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沉疴旧疾，若不使其显形，又如何根除？本王不过与妖尊一样……顺势而为，偶尔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说不定，还是在暗中助您一臂之力呢？”
展翊道：“鬼王殿下的帮助，本座可消受不起。”
“既然妖尊不领情，那本王便告辞了。中元已过，酆都大门将闭，希望下次见面，能看到更有趣的‘变化’。”转轮王的声音带着笑意远去，显然是离开了。
谢无羁听得云里雾里，他们的话他似懂非懂，一些模糊片段被引得从他脑海深处闪过，本能的感到些许不安。他正想抓住那些闪回的片段，展翊却突然开口道：“醒了就出来吧。”
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处，转瞬又消失无踪，谢无羁无声的叹了口气，掀被下床走出去。
展翊一袭橙色衣衫躺在座椅上，还是那个翘脚斜椅的熟悉姿势，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摇折扇。见他出来，抬了抬下巴：“感觉如何，小火鸟？”
“还好的样子。”谢无羁道，他回忆起那隐约的颠簸感，觉得脖子隐隐作疼，“就是姿势不太舒服。”
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谢无羁问道：“你这样不累吗？”
展翊把玩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似是某种被触动了的沉寂之物。他缓缓放下酒杯，连一直摇动的折扇也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谢无羁，“嗯？”
谢无羁补充道：“姿势。也没个正形，坐久了腰酸腿疼。”
展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不累，习惯了。”殿内明珠的光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却也映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寂寥，他朝谢无羁勾了勾手指，“过来。”
谢无羁依言凑近些。
展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随即那股熟悉的、清凉温润的力量再次探入，径直游走向他的心脏所在。
谢无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握住，随即一股极其细微的阴寒滞涩感，被那股力量精准地捕捉、缠绕，利落地“拽”了出来。
展翊指尖捻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息，随手一捏，那黑气便消散于无形，“啧，怪东西进了体内都不知道，小火鸟，你行不行啊？警觉性还有待提高。”
谢无羁：大哥你有事儿吗？虽然你帮忙抓了魔气很感谢，不过行不行什么的，你这样问真的合适吗？“诶？对啊，哪儿来的魔气？”他后知后觉，想起巷中战斗，“难道是那时候……”
展翊挑眉，指尖轻轻敲击座椅扶手，“说说，碰上什么了？能让这点魔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你的心脉，对方手段不算低级。”
谢无羁连忙将巷中遭遇那两个能保持理智、主动操控魔气的灰袍人之事详细说出。
展翊闻言，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小火鸟能耐了啊，还去打架了？”
谢无羁疑惑道：“我记得我应该是晕过去了。是你救的我？”
展翊眉头微挑，没有答话，只笑道：“不过你说的那魔人倒还有些意思，相比起来，封印里那种没脑子的魔物着实丑得……”他想了想，选了谢无羁用过的一个词，“辣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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