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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篇(二)
宓妃看着曹丕,这个气运加身的凡人男子,在他眼中看到了野心、探究,以及那几乎无法掩饰的、对“未知”与“美丽”混合体的强烈占有欲。
她忽然极淡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了悟般的淡然。
“死生之外,何足为惧。”
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曹丕的心头。
不是不怕,而是将“死亡”这件事本身,都看得轻了。
这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得失、荣辱乃至生死界限的……漠然。
曹丕彻底怔住。
半跪在地上的身躯有瞬间的僵硬。他
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她会哭泣,会哀求,会强作镇定,甚至会隐忍地表达恨意——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这女子,不仅容貌绝世,连心智也如此……非同凡俗!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惊艳、强烈征服欲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种超然姿态所慑的复杂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看着她颈间那道象征着她刚烈与脆弱的伤痕,再对上她那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恐怕此生此世,都无法将这道身影从心中抹去了。
曹丕缓缓直起身,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入脑海。
军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凝滞气氛。
曹丕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深沉的东西。
“好好救治。”他对匆匆赶来的军医丢下这句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但若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曹丕离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外渐渐消失,军医和仆妇们小心翼翼地围拢上来,准备为这位公子丕极为看重的“甄夫人”处理伤口、更换染血的衣物。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暂息之时,那玄色的身影去而复返,如同暗夜中无声盘旋的鹰隼,再次出现在门廊的阴影处。
他抬手,制止了屋内众人惊慌失措的行礼,目光越过他们,精准地落在依旧倚靠在原地、神色平静得近乎异常的甄宓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最终停在了离她仅三步之遥的地方。
先前那一丝被“死生之外,何足为惧”所撼动的波澜,已从他脸上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而现实的算计。
“甄夫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空气中,“方才之言,气魄非凡,令人心折。”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森寒,“然,生死之事,非你一人可决。”
宓妃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待下文。
曹丕的视线缓缓扫过一旁侍立的一位年长仆妇,那仆妇正是自幼照料甄宓、情同母女的奶娘。
此刻,奶娘因恐惧而面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夫人或许不惧一死,超然物外,”曹丕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转回甄宓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审视,“但不知,夫人可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因你一念之决绝,而代受其咎,血溅五步?”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宓妃的耳中,也钻入那奶娘和周围所有仆役的耳中,带来刺骨的寒意:
“若你再有丝毫自戕之念,或行自损之举……”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剐过奶娘惊惧的面容,“我便将她,以及这院内所有伺候不力之人,一一处决,为你殉葬。”
话音落下,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奶娘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旁边的婢女死死扶住,才未发出呜咽。
这是最直接、最野蛮,却也最有效的威胁。
宓妃平静的眸光,终于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她可以不在意自身这具皮囊的存亡,甚至可以不在意曹丕的怒火,但她无法完全漠视一个无辜凡人因“甄宓”这重身份而惨死。
这份因果,会缠绕上她的神魂。
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深处,属于原主甄宓的那一丝对奶娘的孺慕与牵挂,在此刻被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所激发,传来一阵细微却真实的悸痛。
她看着曹丕,这个年轻的、野心勃勃的凡人掌权者,他不懂她的超然源于何处,却本能地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掌控生死,来试图禁锢她。
良久,在曹丕几乎以为她依旧会以沉默或是另一句惊世骇俗之语来回应的注视下,她终于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但这已足够。
曹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色。
他成功地在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平静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涟漪。
他找到了牵制她的方法。
“很好。”他直起身,恢复了从容的姿态,仿佛方才那番冷酷的威胁从未发生,“你好生养伤,缺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这一次,他真正转身离去,步伐稳定而有力。
室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压抑喘息声,以及宓妃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凝结了万年寒冰的平静。
只是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凡尘的丝线,开始真正缠绕上来。
她神魂深处,那与破碎蓝玉珠的微弱联系仿佛轻轻颤动了一下。
凡躯之上虽已无实物,但那感应却穿越了时空,提醒着她来自何方。
在曹丕的严令与密切关注下,分配给“甄宓”的军医使出了浑身解数。
所用的金疮药是军中最好的,包扎手法也极为精细。
然而,令所有医者乃至曹丕本人都暗自心惊的是,“甄夫人”颈间那道本应致命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不过短短数日,伤口便已收口结痂,又过了十余日,那狰狞的疤痕竟已淡化到只剩下一道浅粉色的细线,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宛如巧匠不慎在美玉上留下的一道浅淡纹路,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
府中私下已有流言,说这位甄夫人怕是身具异禀,或是得上天眷顾,方能如此。
曹丕对此自然是惊喜交加,更在心中坐实了此女“非同凡响”的认知。
他将她安置在邺城一处颇为清幽雅致的别院,派了可靠的仆役婢女伺候,一应用度皆是上乘。
虽因她身份敏感,且初来乍到,并未给予明确的名分,但府中上下谁都知道,这位“甄夫人”是公子丕极为看重的人,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公子甚至亲自过问她的饮食起居,挑选送去的书籍、器物,其用心程度,远超对待其他姬妾。
宓妃,或者说如今的甄宓,对此安之若素。
对她而言,这处人间庭院,不过是暂栖之所,这些凡尘的优渥与关注,如同清风过耳,难以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她需要时间适应这具脆弱的凡人身躯,更需要时间恢复那因跨界重生和修复肉身而消耗不小的神魂之力。
同时,也需要借助这个身份,观察这个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凡尘。
神祇的岁月漫长,她虽司掌洛水,与人间水系相连,但如此真切地以凡人之躯沉浸于人间烟火之中,却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体验。
尤其是这东汉末年的乱世,充满了生命的脆弱与顽强,欲望的赤裸与情感的浓烈,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而蓬勃的张力。
宓妃借着养伤的名头,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别院中独自漫步,或于亭中静坐,或凭栏远眺。
曹丕送来的那些竹简帛书,她偶尔也会翻阅,并非为了消遣,而是通过‘甄宓’的记忆加之这些文字,了解这个时代的思潮、历史与人文风貌。
她过目不忘,理解力非凡,那些在旁人看来艰深晦涩的典籍,她往往能迅速把握其精髓,甚至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书写者彼时的心境与时代的局限。
在仆从婢女眼中,这位新来的“甄夫人”性情清冷,不喜言语,常常一人独处,望着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或是天空流云,一看便是大半日。
她们只当她是遭遇巨变,心绪难平,或是深闺寂寞,暗自唏嘘这位绝色美人命运多舛。
唯有那位战战兢兢的奶娘,有时会大着胆子劝慰几句,宓妃也只是淡淡颔首,并不多言。
却不知,这位“甄夫人”眼中所见的,远非寻常景致。
所见是风中摇曳花草的生命力,是檐下雨水滴落的轨迹,是凡人喜怒哀乐中蕴含的、纯粹而浓烈的情感。
这些细微之处,对她这位新生不久、司掌生命之水与净化的神祇而言,既是陌生的观察样本,又隐隐触动着她对“道”的某些理解。
神界法则宏大而有序,而人间万物,却在这看似混乱的表象下,遵循着另一种更为繁复、更具烟火气的运行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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