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镯

　　与秦屿初步敲定合作意向后，林月如带着一丝久违的振奋回到家中。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一通来自沈冰的电话，将她重新拉回了现实的漩涡。
　　沈冰是林月如多年前因一次工作压力咨询而认识的心理医生，后来因志趣相投成了偶尔联系的朋友。她专攻高端客户，尤其对城中几个大家族成员的心理状态和家族内部动态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
　　"月如，没打扰你吧？"沈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冷静，带着专业人士特有的安抚力。
　　"没有，沈医生，刚忙完。"林月如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
　　"听说你最近和秦屿画廊有合作？"沈冰切入话题的方式很直接，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秦屿那个人在艺术圈风评不错，专业、清醒，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林月如有些意外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轻轻"嗯"了一声。
　　"别紧张，"沈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细微情绪，语气放缓，"我只是想提醒你，周家最近不太平静。"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苏晴前段时间来找过我，状态很不稳定。她话里话外，透露出周屿安最近行为有些反常，似乎有婚外情。"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林月如的心跳漏了一拍。
　　"月如，咱两的关系，我也就不跟你隐瞒了。"沈冰的声音带着谨慎，"你知道的，周家那样的家庭，水面下的东西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苏周两家的联姻，也远不止是感情那么简单，背后牵扯太多利益。周屿安这个人从小在家族的教育下，把家族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知道你们曾有一段过往，但是他真不是良配。"
　　林月如握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她想起周屿安在画廊和博物馆里那疲惫深沉的眼神，以及苏晴那通带着醉意和痛苦的电话。
　　"沈医生，您告诉我这些是...？"
　　"月如，"沈冰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无意间被卷进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最近有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其中有关于你的。周屿安对你...或许确有旧情，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感情往往是最容易被利用和牺牲的东西。你现在和秦屿的合作是个很好的契机，专注于你的事业，远离周家的是非，这才是明智之举。"
　　她停顿片刻，补充道："尤其是，尽量不要和周屿安有任何私下接触。有些人，有些事，保持距离才是对自己的保护。"
　　通话结束后，林月如久久伫立在窗前。沈冰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她刚刚平静些许的心湖。
　　她与周屿安的过去，本就让她心绪难安，现在分开了还让她成为他人的谈资。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与秦屿的合作中。这不仅是事业上的新机遇，更像是一方远离情感泥沼和家族纷争的净土，是她此刻唯一能牢牢抓住的、确定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几天后，林月如需要为"新国风"系列插画寻找一些传统服饰的参考素材，她想起本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私人丝绸博物馆正在举办一个相关特展。她特意选了一个工作日的上午，以为能避开人流，也避开任何可能的不期而遇。
　　博物馆内光线幽暗，营造出静谧怀旧的氛围。林月如沉浸在一件件精美绝伦的旗袍和刺绣作品中，用平板电脑仔细拍摄着细节，偶尔停下来速记几笔灵感。
　　就在她俯身观察一件缂丝旗袍的盘扣构造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她眼角的余光。
　　周屿安。
　　他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展柜前，侧影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似乎也在专注地看着展品，但林月如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就在她准备移动脚步的瞬间，周屿安仿佛心有灵犀般，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苏晴在场，没有其他外人。空旷的展厅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些沉默的、承载着时光的衣物。
　　周屿安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没有像在画廊那样立刻回避，也没有流露出不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坦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恍惚。
　　林月如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周屿安却缓缓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很轻，落在寂静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和笔上。
　　“来找灵感？”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月如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嗯，接了个新项目，需要些素材。”
　　“挺好。”周屿安简短地评价，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斟酌着用词，说道，“那天在画廊……抱歉，我态度不好。”
　　他的道歉来得突然，林月如有些猝不及防。她抬眼看他，想从他眼中找出些许虚伪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真诚的歉意。
　　“没什么。”她移开目光，落在展柜里那枚精致的盘扣上，“都过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既有久别重逢的陌生，又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彼此气息的熟悉。
　　“这件旗袍的滚边，”周屿安忽然指向她刚才观察的那件缂丝旗袍，语气恢复了少许他们曾经相处时的自然，“工艺很特别，是苏绣里的‘抢针’技法，现在会的人不多了。”
　　林月如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她记得，周屿安对传统服饰并无研究。
　　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周屿安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陪苏晴来过几次，听讲解听的。”
　　一句话，又将两人之间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熟悉感打回原形。林月如的心微微一沉。是了，他所有的知识和体贴，终究是围绕着苏晴培养起来的。
　　她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周屿安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又指向旁边另一件展品：“那件坎肩的纹样，是‘蝶恋花’，寓意倒是……和你以前喜欢画的那种小清新风格有点像。”
　　他记得。记得她多年前喜欢的绘画风格。
　　林月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他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最终选择了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
　　她不想再继续这种危险的、充满暗示和回忆的对话。
　　“我差不多看完了，先走了。”她收起平板电脑，语气重新变得疏离。
　　周屿安看着她，眼神暗了暗，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
　　没有挽留，没有多余的寒暄。
　　林月如转身，快步向展厅外走去。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
　　走出博物馆，外面阳光灿烂，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刚才那短暂的交流，看似平静，却在她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周屿安的道歉，他记得的细节，还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她依旧存在的某种默契……所有这些，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以为已经麻木的心上。
　　她和他之间，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变了，比如身份，比如距离。但有些东西，比如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比如一个眼神就能读懂的情绪，却仿佛刻在了灵魂里，并未随着时间和分离而彻底磨灭。
　　这种“默契依旧”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或怨恨，更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慌。
　　她抬起手，阳光下的银镯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缠枝莲的纹路仿佛在嘲笑她的动摇。
　　她必须尽快与秦屿敲定合作细节，用全新的、充满挑战的工作，填满所有可能被往事侵蚀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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