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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日常
掀翻棋盘的疯狂宣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凌清泓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随即又被死寂所吞没。
没有回应,没有异动,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仿佛他只是一段运行出了点杂音的代码,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日子,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正常”节奏,继续向前碾压。
这“日常”,对凌清泓而言,无疑是一场缓慢无声的凌迟。
清晨,他会在固定的时刻被侍女唤醒。
侍女低眉顺眼,动作轻柔,却从不敢与他对视,仿佛他是什么不洁之物。送来的洗漱用水温度永远恰到好处,送来的早膳精致却寡淡,味同嚼蜡。
凌清泓能感觉到,侍女那恭敬姿态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疏离。她是陈凤仪的人?还是凌万疆的眼线?或者,她本身就代表着这凌家上下对他这个“异类”的普遍态度?
用餐时,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偏厅里。长长的餐桌只摆了他一人的碗筷,周围是肃立如同木偶般的仆人。咀嚼声、吞咽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偶尔抬眼,能瞥见门外廊下隐约的人影,那是确保他不会在用餐时“出事”的看守。他低下头,看着瓷盘中色彩搭配和谐却毫无生气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搅。这哪里是进食,分明是完成一项维持“载体”基本机能的任务。
之后,是例行的“问安”。他需要前往主院,向凌万疆和陈凤仪请安。这并非出于孝道,而是规矩,是仪式,是提醒他自身位置的必要程序。
凌万疆通常只是在书房隔着门应一声,连面都懒得见。那扇紧闭的门,如同他冷漠的心。陈凤仪倒是偶尔会见他,端坐在花厅主位,用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诸如“昨夜睡得可好?”“衣物可还合身?”,语气温和,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厌恶。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对他命运的掌控感。
“海川陈家已派人送来聘礼单子,真是……丰厚得很。”有一次,陈凤仪用锦帕掩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清泓,你到了那边,可要惜福,莫要辜负了家族为你筹谋的这番……心意。”
凌清泓垂首敛目,应道:“是,母亲。”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讥嘲。心意?将他像货物一样估价出售的心意么?
从主院出来,他会有短暂的在家族园林中“散步”的时间。这是他被允许有限的“自由”。他走在熟悉的回廊、假山、水榭之间,步伐缓慢。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他能感觉到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来自巡逻的护卫,来自修剪花木的仆役,来自更高处某个隐蔽的瞭望点。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星轨司的微弱监测波动,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
他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下,停下脚步。洁白的花朵硕大而芬芳,象征着纯洁与高贵,与这宅院深处的肮脏交易格格不入。
凌清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花瓣的瞬间,却又猛地缩回。他配触碰这样的洁白吗?一个体内流淌着禁忌力量、心中谋划着弑父之举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五弟好雅兴。”
凌清泓身体一僵,没有回头。是凌望舒。
凌望舒踱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也仰头看着那树玉兰,语气带着惯有的虚伪笑意:“明日就要启程去海川了,五弟不在房中好生收拾打点,还有闲心在此赏花?看来是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
凌清泓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试探与恶意。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凌望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陈家镜湖,可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陈砚泽,最是怜香惜玉,五弟这般品貌,定能得他欢心。”他顿了顿,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到了那边,安分些。莫要再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否则……父亲和母亲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别忘了,你那个叫阿棠的小侍女,还在杂役房‘静养’呢。”
阿棠!
凌清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转头,看向凌望舒,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怒火与杀意。
凌望舒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好好准备吧,我的好弟弟。凌家的未来,可有一部分……系在你身上呢。”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傲慢的背影。
凌清泓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阿棠……他们竟然用阿棠来威胁他!那个唯一曾给过他些许温暖的小侍女,竟然成了他们拿捏他的筹码!
愤怒、屈辱、无力感……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凌望舒同归于尽。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死死地咬着牙,将翻腾的杀意硬生生压回心底。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
他缓缓松开拳头,任由掌心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树玉兰,步履有些踉跄地往回走。
下午的时间,通常是在他自己的院落中度过的。名义上是让他“静心”,实则是更严密的软禁。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囚禁在华丽鸟笼中的困兽。
他拿出“葬泓”,一遍遍地擦拭着伞骨,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从这母亲遗留的魂具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与慰藉。有时,他会尝试着去感应体内那所谓的“白燎核心”,但它大多数时候都如同沉眠的死火山,只有在受到强烈刺激时,才会显露出其危险而不稳定的一面。
他也曾试图回忆母亲,回忆那些模糊的、关于温暖与琉璃糖的碎片。但周烬的利用,早已玷污了这份记忆,让那份甜味变得令人作呕。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记忆是否真实,还是“核心”影响下产生的幻觉?
黄昏时分,晚膳会准时送来。依旧是独自用餐,依旧是沉默的仆人,依旧是无形目光的包围。
夜晚,是漫长而难熬的。他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白日的种种屈辱、凌望舒的威胁、对阿棠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以及那日益清晰的弑父计划……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盘旋,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能听到巡夜护卫规律的脚步声,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些沉默的注视。他甚至能听到这座古老宅院本身发出的、细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声响。
这是一个被精心编织的囚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磨他的意志,试图将他彻底驯化成一个听话的、温顺的、可供驱使的傀儡。
在这极致的压抑与窒息中,那簇名为“反抗”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心底燃烧得更加炽烈。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恨意,都在一点点地沉淀、压缩,凝聚成最坚硬、最锋利的……刃。
日常,只是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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