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因为连着赶了几天宋先生的画稿，隋铃的作息又变得不规律起来。有一次晚上，她走出房间接水喝，把坐在客厅沙发上看鬼片的闫庆馨吓了一跳，以为女鬼悄么声从电视里爬出来了。

　　隋铃尴尬地朝她笑笑，说舅妈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等过两天，过两天我把这一单画完了，我就恢复正常作息了。
　　闫庆馨感慨说，哦呦，你都说了好几个“等过两天”了，再这么两天两天地过下去，你就真的要变成天上的仙女了。

　　隋铃知道舅妈这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保持规律作息，冲对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她抱着水杯赶紧闪进了房间。

　　进房间后，她把脑袋往枕头里一杵，整个人像颗倒栽葱似的趴在了床上。
　　郁闷。
　　她也想早点把这一单画完啊！她比谁都想！！

　　“滴。”手机响起了消息声。

　　隋铃把脸转过来，有气无力地拿起矮柜旁边的手机。
　　消息是小陈发来的。看到这个名字，隋铃还没看内容，就先闭着眼为自己默哀了一分钟。

　　小陈是宋先生群里的成员。这几天隋铃在帮她设计头像，最初跟群里别的成员一样，宋先生把她的要求发给隋铃，隋铃根据她的要求去设计头像。发过去几版头像后，对方不是很满意，会提出新的修改要求。隋铃也没想太多，以为对方只是细节控，便按照她的要求改了。然而每次改完，对方的回复都是“感觉还差一点点”。

　　差一点就是不满意，不满意她就接着改。改改改，把宋先生都改烦了，不想再夹在她们中间当传话筒，直接跟隋铃说要不你俩加个好友，美其名曰：这样沟通起来更省时、更高效。

　　于是隋铃加了小陈好友。根据对方“可爱中不失野性，野性中不失端方，端方中不失个性”的要求大改了好几版画稿结果还是收到了“感觉还是差一点点”的回复后，隋铃破防了，抓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咆哮呐喊了几分钟后苦哈哈回她说改不动了真改不动了，要不你找别的画师吧。

　　小陈还委屈上了，可怜巴巴给她发语音说别啊姐姐，我就钟意你这个画风，又丑又可爱的，别人画的没那个调调。你给我画嘛画嘛求你啦～

　　听完语音，隋铃叹了口气，心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回复她：好吧，那我再给你画一稿，要是还不行，你，你就自己画吧。
　　小陈在对面哈哈哈笑得什么似的，发语音说姐姐你心好软哦。OK你再帮我改改，最后姐姐画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的。

　　隋铃心说哼，到时候你就是另一副嘴脸了。抓起一旁的平板，她吭哧吭哧开始改稿。
　　改完发给小陈看。十几分钟后，收到了回复。

　　隋铃忐忑地点开。发现小陈已经换上了她画的头像。
　　小陈不爱吃大饼：这一版最好看，我炒鸡喜欢！（爱心）（爱心）（爱心）

　　隋铃长长吁出一口气。
　　回她：您满意就行，您就是祖宗。

　　小陈不爱吃大饼：嘿嘿。（眨眼）
　　隋铃回了她一个比心的垂耳兔表情包。

　　过了几秒，小陈又发来一条消息：对了，姐姐你再帮我个忙好不啦？
　　摇铃铛：你说。

　　小陈不爱吃大饼：能不能再帮我改一版头像，简单改改就行。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的画，我想把这张头像送给他。嘻嘻～

　　隋铃注意到小陈说的是“他”，便问：是男性朋友？
　　小陈不爱吃大饼：嗯嗯。

　　小陈平时讲话走的软萌可爱风，但隋铃给她画头像的时候见过她发来的自拍照，短发，戴钻石耳钉，穿衣打扮很中性，是个十足的cool girl。

　　隋铃想了想，回：可以，那我挑一张改改。
　　她打开平板电脑，从之前的废稿里挑出一张，发给小陈。
　　问：戴鸭舌帽这张行不行？
　　小陈回了一个OK的手势。

　　隋铃放下手机，打开平板，找出那张头像，思索起来。
　　这个版本的头像整体是冷色调，人物穿着黑卫衣，头戴黑色鸭舌帽，眉眼酷酷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考虑到小陈的朋友是男生，隋铃将人物的眼睛以及肩膀比例做了调整，改完之后，她看了看。
　　有点纠结要不要将人物右脸上的OK绷擦除。内心思考了一番，最终她还是决定留下这个OK绷。

　　隋铃将改好的头像发给小陈。
　　打字：这一张就不额外收费了，希望你朋友喜欢哦。

　　小陈很快回复：哇塞！大好人！么么么么！！爱你爱你！！
　　隋铃回：不客气啦。

　　顺便推销了自己一波：老板下回有生意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头像、婚礼立绘、商业插画，隋师傅都OK。
　　小陈不爱吃大饼：哈哈哈哈哈，好的隋师傅！（比心）

　　退出聊天框，隋铃将手机放在桌上，躺在床上挺了很久的尸。
　　心说这一单可算画完了。
　　可算可算画完了。

　　头顶的天花板由数个三角彩砖组成，像个万花筒，看久了眼晕，隋铃闭上眼睛，想睡一觉。脑袋一半昏沉一半兴奋，两种感觉很凶猛地在打架，搅和得她没法好好休息。
　　外头传来咩咩的小羊叫，隋铃索性起了身，穿上外套往外走。

　　闫庆馨在院子里带着两只小羊在放风。两只小羊高兴地围着院子不停地转圈圈，样子很傻也很可爱。看见隋铃幽灵似的从屋子里飘出来，闫庆馨边挥舞着手扯着大嗓门喊：“大宝刹车刹车，别撞到你姐姐！”
　　又问隋铃：“大晚上你这迷迷瞪瞪地是要去哪啊？是不是又要去买冰咖啡？”

　　隋铃眯着眼朝舅妈傻兮兮地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闫庆馨也不拦着她，只说让她别走远，早些回来。并严加嘱咐不许再喝凉的，回来必须用热水泡脚。

　　隋铃郑重其事地朝她行了个礼：“遵命！闫女士！”
　　闫庆馨一脸严肃地朝她做了个回礼。

　　出了院门，隋铃没想好去哪，便慢悠悠地一直往前走。经过云朵小卖部的时候，看见了伊蓉佳女士和伊朵小朋友。俩母女搬着小板凳坐在店门口，像是吵架了，朵朵一直在哭，哭声嘹亮悲戚，她妈在一旁安慰了一会，见毫无奏效，索性跟她一块扯着嗓子哭起来。俩母女张大嘴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隋铃嗤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经过云朵小卖部，走出小虞村，隋铃打算去海边走走，吹吹海风，放空一下大脑。
　　走过画着虞美人的墙，走过拐角，走过亮着灯的白昼咖啡，她停下脚步，往里头看了眼。

　　看见青年坐在吧台的收银机旁边，手上拿着本书，看得很专注，甚至连她走进来都没注意。
　　晚上八点半，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他偶尔的翻书声。

　　隋铃走过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书。
　　因为双眼有点近视，看不太清，她踮起脚又往前凑了凑。直到两人的头快挨到了一起，隋铃发现他看的是漫画，日语原装的。日语她看不懂，但仅从画面内容来看，这本漫画应该归为十八禁。

　　发现这一点后，为避免尴尬，隋铃认为此时应该马上转移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她觉得这本漫画里面的人物线条画得干净利落很有那么几分感觉，没忍住，就又多看了两眼。
　　就在她专心致志研究小黄漫作者“究竟是怎么画出这么灵动的线条”时，漫画书“啪”得被合上了。

　　隋铃愣了一下，抬头。
　　凌子谦懒散散地一撩眼皮，看着她：“干嘛？”
　　隋铃眨了下眼，自觉往后退了退：“没干嘛。”

　　“谁允许你偷看了？”凌子谦问她。
　　“没偷看啊。”隋铃直视着他，“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没想到啊你。”她又啧了声。

　　凌子谦愣了一下：“没想到什么？”
　　“你还挺。”顿了一下，隋铃仿佛在思考措辞，才继续说，“挺见多识广的。”

　　凌子谦看了她一会，挑眉：“讽刺我？”
　　“我在夸你啊。”隋铃微笑，“看不懂日语还要硬看，也是很那个什么了。”

　　“哪个什么？”凌子谦问。
　　“没什么。”隋铃装傻充愣，“我来买咖啡。”

　　听到这句话，凌子谦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来，把小黄漫收了起来，随性地问她：“老板，喝点什么？”
　　隋铃一直打量着他，发现几天不见，他胳膊和腿上的绷带已经拆了，路也走得挺稳当，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还是冰美式？”凌子谦又问。
　　隋铃：“……”其实她胃不是很舒服。
　　这几天赶稿没休息好，饭也没好好吃，闹了胃病，可偏偏又嘴馋，想喝点冰的。

　　凌子谦又看了她一眼。
　　发现她弯着上半身在看收银机旁边的菜单，嘴里嘟嘟囔囔的，在纠结是点冰美式让自己爽一爽，还是退一步点个热拿铁。凌子谦在一旁听了半晌，转身给她倒了杯热水，说：“喝热水吧，还不要钱。”
　　隋铃：“……”也行吧。

　　于是她靠着吧台，捧着杯子呼噜呼噜喝起了热水。
　　热水是纯一百度的热水，很烫，她小口小口慢慢喝。胃里热乎乎的，倒是挺舒服。

　　凌子谦坐在她对面，把后面架子上的咖啡杯拿下来挨个挨个擦，装作自己有事干。
　　隋铃盯着他手里的古董咖啡杯看得目不转睛，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凌子谦也注意到了，抬眼望着她。
　　同时看到了她眼下两道厚厚的黑眼圈。不解地问：“你在修仙吗？”

　　隋铃不理他，还在出神看咖啡杯，他把杯子放回原位，抱着胳膊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隋铃直视着凌子谦的目光，虽然觉得即便自己要修仙也不关他的事，但还是跟他解释因为这几天一直在给客户画稿，才熬出了黑眼圈。

　　凌子谦听后，啧了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用这么拼啊？”
　　然而话音一转，又欠欠地说，“我看你小红薯也没几个粉丝。”
　　“……”

　　按理说她该生气，只是才喝了一肚子热水，胃里暖洋洋的，却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我知道啊，我现在跟那些知名的插画师比是差远了。”她坦然告诉凌子谦，“所以有人找我约稿我就接，客户不满意我就改，改到对方满意为止。这样说不定下次，会有更多人来找我约稿。”
　　“三年、五年、十年，时间久了，找我的人越来越多，我肯定会比现在有名气的。”

　　女孩一脸憧憬地碎碎念着。
　　凌子谦安静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觉得对方信誓旦旦跟自己说这些的样子，还挺可爱。
　　“祝你得偿所愿。”他说。目光也不禁变得温柔。

　　隋铃没有说话，垂下眼眸，半张脸都埋进了杯子里。
　　尽管不想承认，听到他这样说，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有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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