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与冰

　　林绮回去之后，等了几天也没收到李场发来修改后的文件，她不禁有些着急，就催了一下。

　　林绮：【李同学，你那边的文件改好了吗？】

　　李场久久没有回他，过了几个小时，林绮收到了文件。

　　她点开文件，仔细查看了一下。在工大的时候，受事件影响，她没有细看，这次她在主动轴上加了模拟电机，又将几个连接处固定起来，再进行动态模拟。

　　机械臂动是能动，但是限幅很小，完全没有达到这个尺寸应有的水平。她犹豫片刻，还是把问题发给了李场。

　　不出所料，李场又没有回他。

　　她叹了口气，发消息道：

　　林绮：【李同学，如果你现在没空的话，就麻烦你约个时间，我去你们学校找你。】

　　这下，他倒是马上就回了。

　　李场：【不用，现在就有空，晚上八点前发给你。】

　　林绮：【收到。】

　　晚上七点半，林绮准时收到了李场改的新文件。

　　林绮已经吃完了晚饭，坐在黎白的对面悠闲地看小说。看到李场的新消息，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

　　黎白推了推眼镜，问：“怎么了？愁容满面的。”

　　林绮两眼无光的点开制图软件：“校企合作的项目，做毕设的学生那边不太配合，我这硬催也不合适啊，显得跟那着急皇上的太监似的。”

　　黎白轻笑：“你现在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林绮侧了侧耳朵，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我以前怎么样？”

　　黎白清了清嗓子，“咳咳。以前的你会说：真是一群小兔崽子，毕设完不成毕不了业的又不是我，再不发我文件我就把你们头都削下来。”

　　林绮听到一半，就捂住了耳朵，“嘘，嘘。别说了哈，别说了。”她摇摇头，又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是愣头青，现在已经是被社会敲打了两年的牛马了。”

　　林绮点开文件，重新设置了模拟电机，这回的传动是没什么问题了，她给李场发消息。

　　林绮：【模拟没问题了，可以3D打印出来试试效果了/握手】

　　李场：【好的/握手】

　　林绮伸了个懒腰，将终稿交给总经理，完成了这项任务，她终于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林绮赶在学生放寒假前又去了一次工大，打印出来的零件才组装了一半，方星火几个孩子拎着锤子拿着打火机，将零件边缘烤软了，再硬生生的往里塞轴承。

　　林绮见状皱眉，“你们李场学长呢？这不是他的毕设项目吗？”

　　方星火挠挠头，放下手中的螺丝刀，“学长他有课，让我们先帮他组装起来。”

　　林绮随口问道：“那你们现在不用上课吗？”

　　“要啊，不过还有十五分钟，待会我们骑车过去应该踩点能赶到。”方星火蹲在地上，对着怎么都塞不进去的轴承叹了口气。

　　这有些太过分了吧。林绮心想。

　　她看着李场空荡荡的桌面，拨通了李场的电话。李场没接，她只好拨给宋老师。

　　“喂，宋老师？”

　　宋老师很快就接了电话，“是我。有什么事吗林工？”

　　林绮回道：“是这样的。我想来学校和李同学对接一下毕设进度，李同学一般什么时候在实验室呢？”

　　宋老师那头传来几声鼠标点击声，接着回复道：“我查一下哈...他是大四，他们专业这学期好像没课了吧，应该时刻都在的”

　　林绮按下心中的愤懑，笑着挂断了电话，“好的，谢谢宋老师，那我再和他联系一下。”

　　她没把这个事情告诉方星火，只是接过了他们手中打印件，“你们先去上课吧，这个我来帮你们弄。”

　　“啊，”方星火退了半步，“这可以吗？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林绮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上课吧。”

　　“好嘞，那麻烦你了姐姐。”郑家逸背上书包，方星火和她挥了挥手，火急火燎的冲下了楼梯。

　　林绮观摩了一下这个零件，拿起了游标卡尺。由于3D打印机误差尺寸的问题，这几个零件的位移和大小多多少少都有些偏差，肯定是要返工再修改原零件尺寸的。

　　她拿出电脑，对照着测量出的偏差值修改了软件模型上的尺寸，准备用3D打印机重新打一份。

　　林绮生成好了建模，却发现自己没带读卡器，她环顾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决定去隔壁碰碰运气。

　　她连着走了好几个教室，都没人有读卡器。

　　运气也忒差了。她叉着腰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空教室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宋老师和李场。

　　她刚要进去打招呼，却发现气氛不太对，两个人好像是发生了一些争执，于是便在外面侯着。

　　宋老师作痛心疾首道：“李场，你对自己的毕设能不能上点心，每次我进实验室，都是看到你的学弟学妹在帮你做。”

　　李场低着头，没有说话。

　　宋老师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李场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说道：“宋老师，我依然坚持我的想法，我想用原来的那个课题做毕设。”

　　宋老师原本慈眉善目的面色瞬间变得冷漠，“你那个课题已经给其他人了，不行。”

　　李场辩解道：“智能识别的那个项目，是我一手做起来的，凭什么不能做我的毕设。”

　　宋老师勃然大怒，“什么叫是你一手做起来的，实验室的报销经费，对你的培养。这些都是白给你的吗？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的把这个机械臂做完，然后留给你的学弟学妹做优化。”

　　李场的手臂微微抖动，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实验室。

　　林绮站在教室的后门门口，虽然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但是大概摸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场曾经做了一个项目，并且想用它来当毕设。

　　但是宋老师希望李场能对实验室有更多的产出，就把他原本的项目分给了别人做优化，李场则再开新课题，这样可以最大化的利用李场这个效率高、能力强的学生。

　　这比用人单位还要黑暗。

　　用人单位把人从项目组里踢出去，好歹还会分点奖金或者提成。

　　这学校里哪来的奖金和提成，李场白白给实验室打了三年工，老师还想压榨完他最后的价值，把新项目派给他当毕设，不完成不让他走。

　　简直是黑奴。

　　林绮心里下了判断。

　　她先暂缓了去找读卡器的念头，追上李场。

　　李场的眼圈有些发红，抬起头勉强向林绮问了好。

　　“林工，有什么事吗？”他也有样学样的，学着宋老师对她的称呼。

　　林绮搬了个椅子到他旁边，“我想和你谈谈。”

　　李场心不在焉的回道：“行。但是你刚刚在教室外面也听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不想做。”

　　林绮开门见山道：“大致情况我了解了。既然你刚刚能要求宋老师换选题，那你的毕设选题，你肯定还没提交吧。”

　　“对，我系统上还没正式选题。”

　　林绮说：“那就好办了。你知道毕设选题可以找别的老师吧。”

　　“宋老师说可以。但是他说，找别的老师做毕业选题会很麻烦，经费和自由度都没他这里高。”

　　“其实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林绮回复道。

　　李场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睛。

　　“可是宋老师说，其他老师不是创新创业负责人，不能申办大创，就批不下来经费。”

　　“不可能，”林绮揉了揉眉心，“你有找其他老师问过吗？”

　　李场嗫嚅道：“暂时还没有，他不让我去问。”

　　林绮心中的怒火已经快掀翻天灵盖了，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微笑，“你去问问就知道了。你肯定有加过科任老师微信的吧，随便找一个科任老师。就现在，问。”

　　李场看了林绮一眼，稍微往椅子里缩了一点，他总觉得这位林工脾气不太好，虽然她每次说话都很和颜悦色，但不知为何他总怕这女人下一秒就拍着桌子掀案而起。

　　他的直觉很到位，因为林绮此刻就是这么想的。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经把这个欺骗本科生，压榨廉价劳动力的宋老师千刀万剐。

　　“我专业课的老师说可以欸，我带着项目来找他就行了。”李场的眼睛泛起亮光，“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做这个课题了。”

　　“当然。”林绮理了理桌面上的文件，将电脑收进包里。“你可以把这个项目交给隔壁桌的星火她们，毕竟她们也一直在帮你弄，对这个项目也更熟悉。”

　　“好的好的，林工，谢谢你！”

　　林绮有些疑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谢的，她收拾好挎包。“既然今天也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我帮你收拾吧，真的太感谢你了。”李场慌慌忙忙的站起身，差点把桌上的水杯喷撒。

　　林绮对自己的文件沾上水已经创伤应激了，连忙道：“不用不用。”

　　李场只好立正站好，目送着林绮离去。

　　林绮走到一半，又回头补充道：“首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宋老师。”

　　李场点头如捣蒜，“这是肯定的。”

　　“其次，下次脑袋放聪明点，不要别人说啥你信啥，凡事多问问。”

　　李场愣了须臾，鞠了个躬：“好的，谢谢学姐。”他一时紧张，也没注意自己叫错了称呼。

　　林绮笑了笑，也没在意。实验室的玻璃门徐徐关上，摇晃了两下。李场在实验室里哼着歌收拾东西，准备前去另一个老师那继续他原本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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