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七章 和光同尘
虎豹才敢独行,羊群么,自然需要成群结队,此时,林怀恩才明白了顾寒衣让他多结交同门的深意。
前一世,他只知道远离人群,不惹是非,岂知你不惹是非,是非偏要惹你,白毓书就是个现成例子。
跟着这群人,好歹能混个太平安生。
他窝在人堆里,分了一串鸡翅,坐到刷着小料的诸行旁边。
这小子辈分不低,心肠却软,乐意做这些小事,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林怀恩一边啃,一边套他的话。
“咱们糟践了鹿师伯的灵圃,他不得找你?”肉串中间的灵草灵果都是从鹿角岭偷出来的。
“不会,师尊可好说话了,就是发现了,顶多骂几句,听着就完了。”诸行把一块灵薯茎块串在铁签上。
“就是,这又不值钱,”他的师妹道,“师尊往圃里一站,灵苗蹭蹭蹭地长,三天能把整座圃子的地占完了,师尊嘱咐我们赶紧采了吃,给他的金阳草腾位置。”
“吃不完的,还要炼成药丸,下山布施,访贫问苦,处处送药,我已去了两次了,腿都跑断了。”另一鹿角岭弟子抱怨道。
“鹿师伯真好,”果然是个滥好人,“你们丹修,除了种菜,还学些别的吗?”
“你才种菜!”
“灵草,是灵草!”
“呔,得罪了咱们,日后可没你好果子吃!”
几名鹿门弟子笑骂,“我师尊跟顾师叔可……”诸行没有戴若梅那么口无遮拦,话锋一转,“师尊精通药理,又擅长杖法,术法符箓布阵也都略知,只是没有顾师叔那么擅长。”
林怀恩心中一动,“我师尊……那么厉害?”
前世,他只知道这人是离照门最有天资的老幺,在仙门大比上夺过魁首,画的符箓千金难求。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齐声道,“厉害!”
“不止厉害,最要紧胆大!”
“是的,连掌门都敢打!”
“而且战成平手!”
林怀恩嘴角抽动,林崇以剑修闻名遐迩,一手丹阳剑出神入化,能跟他战成平手?两人年龄还相差悬殊,那顾寒衣得多有本事!
“他不是以符箓见长吗?怎么剑术也这么厉害?”林怀恩故作惊讶,企图套出更多信息。
“符箓当然是厉害的,我们全仙门的符文法印,都是顾师叔烙下的。”
笼罩整座仙门的护山法阵,绵延数百里,银光闪耀,寒意森森,冰霜之息直冲云霄,林怀恩料想那便是顾寒衣的手笔,经他们证实,心头仍是一震——他还这么年轻,就已如此了得,要不是自己屠了他的仙门,把他的至亲师长师侄杀了个精光,令他执着于复仇,道心不稳,也许,顾寒衣将是千年内成仙的第一人吧?
林怀恩心中一沉,脑海里描摹出那人仙衣缥缈、飞升羽化的情境,恨不得从地狱从伸出一只爪子来,抓住他往下扯。
他不会让顾寒衣得道的!顾寒衣再厉害、再清高,也只能是他后宫里的禁脔,是他的东西,他怎么能眼睁睁让觊觎了好久的美人飘然飞升?前世险些丧于他剑下,今世重来,顾寒衣修为不过金丹,对他毫无防备,还怕毁不了他的仙缘吗?
林怀恩握紧了拳头,眸中流光暗现。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故作无意道,“师尊远行诛邪,必定辛苦,我想做点饵食给他补补,师兄们可否带些吃不完的仙草灵果给我?”
鹿门几个同修惊呆了——这是何等的度量!何等的孝心!顾寒衣都明目张胆地欺压他了,他还想着给师尊做饵食!
“呃嗯……好像灵玉菇快熟了。”诸行犹豫,“不过,你师尊不吃这些也无所谓的。”
“就是,他是金丹之体,又不是金枝玉叶。”
“他去诛邪,是浩然宗相请,人家宗门肯定不会亏待他,你放宽心吧。”
“他哪儿用得上什么饵食,你不如自己生吞了养养气。”
林怀恩笑而不语,不管是情毒还是情蛊,都有股很难掩盖的怪味儿,只有吃惯了同样有怪味的饵食,他才不会察觉。
回了归云斋,偌大个宅子属于他一个人。
林怀恩步履轻快,啃着果子,摇摇摆摆进了内室。
翻身上榻,盘坐导气。顾寒衣不在的这段期间,随着每日养气时辰拉长,体内灵气充裕了不少,丹田处结成一层薄翳,他内视观照,有些困惑。
这层翳,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前世,除了一卷邪法,谷千秋啥也没教过他。
玷污了沈清溪,又嫁祸于他后,当着玉人宫前来讨公道的师长,扭断了他的四肢,将他锁在丹房里,逼迫他回忆师衡真炮制人丹的手法。
他一个半途入门的散修小子,哪里搞得清楚?
谷千秋百般打骂无效,才相信他什么也不懂,又不甘心半途而废。
索性秘密带他出了泊月庭,挖出了师衡真的尸体。
从须弥戒中找到了天地洪炉秘法,月色明亮如昼,谷千秋欲仙欲狂,端方五官扭曲变形,本想杀了林怀恩灭口。
但是见到师衡真的手记凌乱,他不敢自专,于是继续将林怀恩关在丹房中,逼他整理。
林怀恩经脉逆转,身负污名,呼天不应,绝境之中,还真给他在手记中看出些门道。
当年的他,并看不出谷千秋是个假金丹,只知道他每月初九会回到丹房闭关。
瞅准了时机,林怀恩忍着全身剧痛,划开手腕,在丹房入口以血画出阵法。
谷千秋刚踏入房门,他就以自身魂力,最后一搏,掌中黑芒迸发,启动阵法。
高大身形被牵引着坠入丹炉,连声惨叫,被隔绝在丹房内。
引火入炉,黑芒逐渐转为暗红。
体内灵力运化到了极致,三昧真火若隐若现,通体经脉随着周身运化痛得他大叫。
哀嚎声、惨叫声、真火烧裂人体肌骨的毕剥声,混杂一起,红莲地狱,莫过如此。
撑到子时,他到底还是赢了。谷千秋的内丹化为了一颗土褐色的灵丹,丹炉破碎,烧成了铜汁凝结在地板上,四处是头发、指甲、几块碎肉、白骨。
林怀恩气喘吁吁,体内一丝力气也没有,神智却清明异常。
他痛得想死,挪动着四肢爬到内丹旁,舌头乱卷,把灵丹吃了下去。
这人的灵丹一落肚,遍身灵气瞬间充裕,四肢百骸流转顺畅,关窍畅达,连逆流的经脉都纠正了过来。
林怀恩惊喜若狂,双手扳住颈上的项圈,用力一掰,铁铸的圈子登时剥裂。
他在黑灯瞎火的丹房里忙碌了半夜,把谷千秋的残骸收拾干净,骨肉丢出去喂野狗,头发指甲烧了了事,就是那铜汁凝结了,抠都抠不下来,
把丹房里有用的东西收拾一空,塞进师衡真的须弥戒指中,趁着夜色,逃出了泊月庭。
临行前,林怀恩留了个心眼,模仿谷千秋的笔迹,写了一封信贴在丹房门口,称要闭关三月。
就是这短短一段时间的缓冲,令他逃过一劫。
吃下金丹,林怀恩的修为大涨。只是,跟谷千秋一样,一到初九,经脉剧痛难忍,灵力全失,身体沉重得像背着一座山,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时,泊月庭已经发现了谷千秋失踪,禀报了明刑典堂,很快查清了原委。
九洲各仙门属地发布海捕文书,搜寻他的下落。
林怀恩在又惊又怕中,逃了三四年。
这段时间里,他逐步琢磨出天地洪炉大法,以心头血养出了一顶丹炉。
靠着这顶炉子,每次快到金丹衰竭期,他便下山抓修士炼化人丹。
不知不觉,升到了金丹中期,他胆子大了些,偶尔也敢下山去逍遥数日。
他躲的地方毗邻贯鹤城,是九洲最为繁华富足之地,又劫掠了不少灵石金玉,那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
回味着当年的快活日子,舌尖顶着上颚,林怀恩有些遗憾地想,可惜,不等老子称帝,贯鹤城就被烧光了。
那时,他虽有钱、有修为,毕竟受了通缉,那些最豪华的馆子,还不大敢去,只有眼馋的份。
今生,再不能盲目行事,必得有十足的把握,才好下山!
顾寒衣不教他,还有那几个心无城府的同门可以利用。
想到这儿,林怀恩有些泄气。
他怎么命就这么差?连转世遇到的师尊都是这种货色?
唉,不想了……
闭上双眼,采气入体。
倦鸟峰灵气充裕,不多时,脏腑之间遍布,凝神引导,纳入经脉之内,沿着四肢百骸缓缓推进,运行周天。
不知怎的,两三个周天后,他神思逐渐涣散,灵气失束,聚不到血脉之中。林怀恩睁眼又闭眼,试了好几个回合,最终定不下神来。
算了,睡觉吧!
他烦躁地把薄衾卷成一条,蜷在墙边。窗台一轮明月升上了树梢,夜阑人静,屋子里黑洞洞的,林怀恩翻过来覆过去,最终出神地看向那张空荡荡的拔步床。
顾寒衣现在已经到了琅琊洲了吧?
容启说是去东海,那儿还真是合欢邪修的老巢。
前一世,魔尊称帝后,结识了万俟礼,这人算是合欢邪修中有名的人物,由他引荐,去了一次海上花市。
船上,妖童媛女,俱是叶嫩花初,含苞待放。
魔尊与一众修炼合欢的邪修畅饮,酩酊大醉之际,身边男女炉鼎不知换了多少个,神思混沌,不觉睡去。
待他睁眼,周遭邪修、侍从、傀儡都陷入了沉睡,只有炉鼎无需睡觉,半坐半躺。
整座海船灯火通明、华光溢彩,宴上珍馐佳肴,杯盘狼藉,却是寂静无声。
一干衣不蔽体的各色美人,睁着空洞地双眼看向他。
不知怎的,这场景让他毛骨悚然,体内魔息随之跌宕。
一时之间,船上的邪修,连同所有炉鼎、侍从等等,有气的、没气的,但凡是个人形,全都从体内裂开,血肉横飞,船只方圆数十里,漾开一圈朱红。
林少恩独自坐在血泊中,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怎会毫无知觉、不分敌我地把所有人搞死?
难道走火入魔了?
不可能啊!他都已经是魔了。
魔尊悻悻从船上脱走,半个多月闭门不出,自此以后,再也不敢参加什么合欢邪修的宴会。
此刻,这所空荡寂静的房子,给了他在海船上独醒时同样的感受,差的只是体内没有魔息,爆不出来。
神使鬼差的,他起身走到了顾寒衣的床前。
床上铺着苜蓿花纹样的被褥,一方青色瓷枕,帷帐挂钩吊着五彩丝绦绣囊,处处雅致。
林怀恩摸了摸挂饰,跪在床边,深埋进被褥间,那股古怪的甜香不在,只有顾寒衣本身的气味,让他安心了些。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十二天不见而已,少了他,倒还自在。
可为什么……
他干脆爬到顾寒衣床上,打了几个滚。
这床躺着着实舒服!
林怀恩这时才感受到顾寒衣总想给他换床具的缘由——比起来,他的床,真像一块铁板。
他翻来翻去,手指摸到床沿书页,拿起来看看,是一卷诗集。他咧嘴笑了,顾寒衣还是挺风雅的嘛。
翻了几页,倦意袭来,不知不觉在他床上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林怀恩摸摸鼻子,自觉地给师尊整理床铺。
要是被发现了,应该不会打死他吧?他心虚地想。
一只传讯纸鹤从窗口飞来。
顾寒衣提前回来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