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知音人梦外
言韵正坐在一旁,剥着桌上茶点中的坚果。她留意到,子颜虽时不时喝茶,茶点却丝毫未动,心想这个人平日里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这种小事都不曾自己动手。
言明硻为官清廉,府中一直节俭,看到子颜这般做派,言韵心里难免有些不满,暗自嘀咕,这个神守在泾阳不知被皇帝惯成了什么样子,竟如此娇气。
子颜刚想开口说话,言韵却先一步发问:“神守,您桌上那护腕也是神物吗?怎么白日里见它还是绿色,如今放在乌木簪子边上,它就变成黑色的了?”
子颜就说起了蘅焰的来历,言韵好奇问了不少夭媞族的事情,话题又转回了子颜那个相王鼎上。子颜道:“那相王鼎虽说也是夭媞族的,却能引领人前往有其他相王鼎的地方。明日我就要用它去鬼王谷的相王庙。”
“神守才刚伤愈,此去总是危险,必当小心一些。”
“言姑娘不必担心,这神君的簪子能预知危险,另外如今武神之剑虽是不在,可蘅焰当能用之无虞。再说,我神宫弟子早已在谷中,去了总是有自己人在呢。”
“那神守不早点歇息,还在翻看什么?”言韵见时间不早了,便催促子颜早些上床休息。
子颜上床时也不见言韵避讳自己,又想起了昨日晚间李勉稚还在自己身边,如今却已阴阳两隔,心中一阵悲戚,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之色。言韵精通人情世故,猜出子颜所想,安慰了他一番,才哄了他肯闭眼睡觉。
子颜等言韵出去后才敢睡着。先前待的地方到底简陋,如今待在自己屋里,这床榻上金丝帐、神锦被,枕褥柔软,他即刻就睡了去。
梦中回到了相王殿里面,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那边忘记过什么。再见殿中那个“珍来轩”,子颜听见里面那个人寻着自己声音就要追了出来。子颜一慌,就要逃走,哪知开门出来的竟然是炎阙神君。
可梦里怎么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子颜心中也越来越怕,不由大叫着“师父”。还好抬头看见玄武神君正在远处等着他,自己拼命跑了过去,还没到颜御珩面前,自个儿惊醒了过来,身上早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夜还深,四下一片静谧。子颜从惊梦中醒来,心还在 “砰砰” 直跳。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他不经意间瞥见有套正红色的服饰,静静地搁在自己脚边的位置。
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这套衣服与自己在相王殿中忘却的那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依然毫无头绪。
时光流逝,但觉外面已经逐渐亮了起来。
子颜惊醒那时,泾阳皇宫寝殿中暇悟也正好被惊醒,他同样梦到了炎阙神君。梦里那个神君就在自己床榻边这样瞧着自己,想是要把他看穿。“君上意欲何为?”他问炎阙神君,看着眼前的神君,记忆中自己一定见过的。
炎阙神君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在暇悟满心疑惑之时,终于听到神君低沉地说了句:“嗯,忘了便好。”
“忘了,自己忘了什么?” 醒来后的暇悟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想起了午间于炳前来禀报子颜平安的消息,算是刚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想到子颜即将前往鬼王谷,自己那个秘密大约是就要暴露。
早膳的时候言明硻在子颜旁边陪着,他听女儿说子颜情绪低落,深怕他这次再入险境还是会误了判断。他见子颜心不在焉地吃着,也不和他说话,于是心中着急,刚想开口,子颜却先说道:“言大人可否借张琴与我?”
听闻子颜要弹琴,墨宪急匆匆赶到他房中,进门便嚷:“就要动身去鬼王谷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弄这个?”
子颜苦笑着抚过琴身:“前几日在奇境,勉稚说他困在那里数年,连张琴都见不到。我答应过他,到了京城便亲自为他奏一曲。如今我此去生死未卜,这事得先了了。”
“你这人真是——平州之战以你为首,行事倒像女子般优柔。”墨宪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言韵狠狠瞪了一眼。他悻悻收声,暗自腹诽:别说女子,怕是连这十几岁的姑娘都不如。
子颜没有理睬他,到琴台那里跪坐下来,今日他要弹奏的是神宫里遗留下来的古谱“止息”。旋律慷慨,悲郁浩然,琴曲里似有戈矛纵横,怨恨凄惨犹如冥幽鬼神之声。
子颜操琴之时,想到勉稚为救父亲出卖自己又有何辜,百姓卷入战祸为保家人性命又有何罪。说到底无非只是君王的野心作祟,端木暇悟、腾文礼、胡定音甚至那个人,他们又有何分别!
他想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将玄武神力贯注在琴曲中,顿时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激荡在这平州城上空。平州城中百姓原来因为就要大战,活的甚是惶恐,如今听到府衙那飘来的慷慨顿挫之音,实是给他们以勇气,就如同是神守亲自向他们保证这战祸定不会祸及他们!
一曲终了,余音散尽,子颜泪水滑落脸颊,他想到六岁时第一次见到玄武神君。师父问他,可知神守是何意义,子颜摇头。神君说:“神守之责,不是要你守护神力,而是要你去庇佑苍生,护佑每一个身处危难之人!”
言明硻久浸音律之道,一曲“止息”,其中蕴含的悲愤与忧思,他听得真真切切。待子颜琴音落定,言明硻上前一步,恭敬相问。子颜说,当年四神立国,就希望百姓太太平平安享日子,哪里想到有些人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为了一己私利挑起战火。
等子颜从琴台站起时,言明硻给子颜跪了下来:“我如今才知神守是何样的人,才明白为何夫子让我听从神守。明硻此生定不负神守!”话音未落,墨宪和言韵也对着子颜跪了下来。言韵此时对子颜刮目相看,相较于昨日那个事事娇惯的神守,此刻谈吐间的担当与悲悯,让她彻底刮目相看。
子颜扶起众人,心中暗自庆幸:亏的是玄武神君教导的自己,要是换了炎阙神君不知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可是奇怪的事情是,那个人怎么会叫自己跑到玄武神宫来做这个玄武神守呢,他也不怕玄武神君“教坏了”自己?
“清欢!”
随着子颜的喊声,众人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白衣少年,身形修长,却体态健硕,高鼻深目,他周身散发的英气,与子颜之柔美精致截然不同,一个如炽热骄阳,一个似温润月光。
子颜以前见他总是穿着一件深色袍服,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唐清欢穿着绸缎衣物出现。子颜激动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去鬼王谷不是就为了和炙天神宫一战吗?
如今这炙天神守候在了这里门口,不知又想干什么?
在他犹豫间,唐清欢走了进来,这是第一次子颜感到他的神守气场。子颜见旁人疑惑的眼光,就带了清欢到里屋说话。
“你没事了吧?”唐清欢先开口问他。
“嗯。我...”子颜想到自己有很多疑问要问他,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倒是唐清欢说到,自己到起州这边的军营已经好多天了。亏的那时腾文礼带军曾到象城和雷象王见面,当时胡定音还信誓旦旦,允许炙天神宫之人留在象城,他们这才知道,闻一教在范启国搜捕子颜之事。
“你如今伤好我就安心了,你今日要去鬼王谷,想必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
“那我们就是敌人了吗?”子颜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腾家主力绕道南边林国才到了这里,进攻你们西威军主营时,却没料到,你们的主力竟提前埋伏在了鬼王谷。眼下他们看似败退至此,实则是你们佯装失利,设下的诱敌之计。”
“可还是腾文礼进攻我们平州主营在先。”
“子颜,这边进攻之事另有缘由,你不要想的太多,两国交战也是常事,可兵家权谋,虚虚实实,高深莫测。你不要那么天真,秋壑这边浩浩荡荡派了十几万人过来,不会一无所获回去。”
两人一阵黯然,虽相识已久,自一开始便清楚彼此所属阵营不同,所走道路各异。本以为相处下来情谊能消弭些隔阂,可如今却发现,两人之间竟满是隐瞒与疏离,关系生分到了这般田地。这般念头闪过,子颜望向唐清欢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悲伤。
唐清欢何等敏锐,瞬间便捕捉到了子颜情绪,他回望子颜,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清欢先说:“我是路过平州,听见你用玄武神力加持的琴声,才想过来看看你,还有没事情。如今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清欢刚走到门口,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回头和子颜道:“你到鬼王谷看到的场面,千万别太震惊。战争本就这般,哪怕你有神力,能拦下一时,却拦不住人心欲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