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渡

　　时间在兵荒马乱中悄然流逝。

　　自叛乱后那间被重重禁制保护的静室内，沉睡了足足三日的凌晓躺在床榻上先是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随后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等终于睁开眼睛，映入凌晓眼帘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屋顶——这不是他平时睡的房间？

　　他眨了眨眼，一骨碌坐起来，开始努力思索发生了什么……

　　比记忆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通透。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连空气中灵气的流动都分外明显。

　　“对了！是云辞叔叔要帮我洗炼身体！”

　　“结束了吗？可是爹爹呢？云辞叔叔呢？”
　　静室门口，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穿着凌晓熟悉的衣服，那是父亲最信任的亲卫才会穿的款制。

　　凌晓快速穿好鞋子，蹦下床去，声音带着几分刚醒时的沙哑，试探着问道：

　　“你们知道爹爹在哪里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两名亲卫恭敬地转身行礼，小心的回复着这位小少主：“回少宗主，宗主此刻大约在偏殿的主卧，如今已经快正午”

　　回话的亲卫想了想，又细心的补充：“您已沉睡三日了。”

　　“我睡了三天吗？”

　　凌晓吃了一惊，他感觉自己睡的很舒服，可是，怎么就一下三天了呢？

　　“是的，整整三日”亲卫恭敬的给予确认

　　“那……好吧，我去找爹爹云叔叔”

　　凌晓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突然特别想让凌无涯抱一抱，让云辞抱一抱也可以，他有点想他们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在凌无涯的交代下，他们先安抚了一下这位小少主，接着用尽可能清晰的让小孩子能听懂方式，将这那晚以及这几日发生的事告知了凌晓——叛逆趁他炼体洗髓时发动袭击，云先生为保护他以身为盾，身受重伤，至今未醒，现已肃清内患，小少主不用害怕。

　　一下听到了太多消息，凌晓有些茫然

　　“云叔叔……保护自己受伤……还没醒”

　　“好多坏人要杀他们”

　　“都被爹爹……杀掉了”

　　大约是多年缠绵生死之间带来的早熟，凌晓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惊慌失措的立刻哭喊起来寻求亲人的安抚

　　他小脸紧紧绷着，嘴唇抿起，明明害怕的有些发抖，依旧十分努力的试图控制情绪，用力的抬起胳膊擦了擦泪水，小小身影强装镇定的牵住亲卫的手臂。

　　“我……我要去看看云叔叔，还有爹爹。”

　　他抬起头，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非常坚定。

　　亲卫有些犹豫，但想到凌无涯事先叮嘱过的吩咐——若凌晓醒来，知晓大概事宜后情绪尚可，可直接带去卧房，如果惊恐哭闹，则通知自己去接。

　　两名亲卫快速衡量了一下，猜测着虽然宗主极其疼爱少宗主，但……也许是疼爱归疼爱，并不影响宗主培养少宗主的担当？

　　达成一致后，二人一路护送凌晓从后堂静室去偏殿的主卧，虽然只是短短几步的距离，然而此刻动乱方过，两名亲卫具十分小心

　　越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便越是浓郁。当凌晓轻轻推开熟悉的卧房门口那扇虚掩的门，走到内室撩开帷幕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吓到了。

　　凌无涯此刻正背对着他，手中拿着沾湿的软巾和药膏，为榻上的人更换背部的伤药。

　　而凌晓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头，清晰地看到了云辞脊背上那道极长的狰狞伤口！

　　虽然已经缝合，但整体依旧红肿青紫，像一条巨大的蜈蚣匍匐在那苍白瘦削的脊背上，周围皮肤泛着失去生机的灰。与他记忆中云叔叔那总是干净整洁的形象，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凌晓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亲眼看见如此严重的伤势，而且是发生在自己最亲近最感激的人身上，还是为救自己才……那种冲击力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大了些。

　　但凌晓没有哭，更没有闹。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几乎要咬出血来，强迫自己安静，不要捣乱。他想起自己之前笨手笨脚总是闯祸的经历。他怕自己再冒失的犯什么错误，给云叔叔带来更多的痛苦，给爹爹添更多麻烦。

　　于是，凌晓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腕，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然后悄悄的走到一个绝不会打扰父亲的角落里，屏息凝神地看着。

　　凌无涯其实在凌晓清醒过来与亲卫说话的时候就察觉了。他曾犹豫过要不要让亲卫先带着晓儿在门外等上一会儿，他怕凌晓会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

　　然而，凌无涯到底默认了凌晓的闯入，正如亲卫猜测的那样，他凌无涯也许会宠着凌晓，甚至溺爱他，但绝不会让凌晓变成温室中的花朵，见不得半点残酷

　　而凌晓的表现也大大出乎了凌无涯的预料。

　　凌无涯余光瞥见了儿子无措的脸色和被咬出明显牙印的小手腕，也看到了那份远超年龄的努力维持的镇定。

　　没有出声，没有靠近，更没有吓哭，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学会了等待和忍耐

　　混合着心疼与欣慰的复杂情绪涌上凌无涯的心头。

　　他既心疼儿子被迫过对这些残酷，又欣慰于他在巨变中表现出的坚强与克制的性格。

　　凌无涯迅速而稳妥地更换过新的药膏，为云辞轻轻拉好薄被，这才直起身，轻轻招手把凌晓叫过来。

　　“晓儿，别怕。”

　　凌无涯一贯冷冽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独属于父亲的温和。

　　凌晓抬起头，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难掩倦意的面容，心中一酸，差点又没忍住眼泪。

　　他用力把头埋到父亲的胸前蹭了蹭，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稳：“爹爹……云叔叔……他，他……”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却又迫切的想从父亲口中获得一些安全感

　　凌无涯把凌晓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当他决定不阻止凌晓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注定不会再让孩子一无所知。有些事情，隐瞒反而会带来更多的茫然与恐惧。

　　“你云叔叔伤得很重。”

　　凌无涯没有回避

　　“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而且之前身体损耗太大，心脏……很不好。现在也还很危险。”

　　他详细地对凌晓描述了云辞目前的状况——无法趴卧，无法平躺，侧卧也难以安稳，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恢复之路漫长而艰难。

　　凌晓认真地听着，纵使他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但至少有一点是他听得懂的。

　　“是云叔叔……因为保护我吗爹爹？”

　　凌晓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沮丧。

　　凌无涯沉默了一下，重重地揉了揉凌晓的小脑袋

　　“是。如果没有你云辞叔叔，你现在……”他没有说下去，那日的生死一线是他至今回忆起来仍然后怕的，他不敢想万一受伤的凌晓，万一凌晓被挟持，万一洗髓失败，洗炼身体的力量失控……

　　凌无涯深深吸了口气，安抚着怀着的幼子

　　“这不是你的错，是爹爹大意了，等你云辞叔叔好起来，爹爹给他赔错。”

　　“晓儿也要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你云辞叔叔替你熔炼药力的一番苦心，好吗？”

　　凌晓小小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重重的一点头，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明确的念头，他要听爹爹的，一定要好好修行，快点长大，长大了他想要保护爹爹，保护云叔叔！

　　从这一天起，凌晓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依旧每日喜欢待在偏殿，但不再是那个叽叽喳喳、试图用各种方式帮倒忙的小家伙。

　　他学会了安静和忍耐，会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离软榻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发出一点声音，一边看着父亲照顾云辞，一边默默运行着云辞之前指点过的灵力运行之法。

　　少年的成长总是飞快的

　　凌无涯将儿子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这场劫难，夺走了许多，却也让他看到了儿子身上那迅速成长的、令人心疼的坚韧。

　　他不再担心凌晓会制造麻烦，反而会时会时不时的教导凌晓一些日常的生活经验，人情冷暖，引导他开始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