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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隔着玻璃罩向北望看到了那个小娃娃,不大一丁点,身上皮皱皱巴巴的,可怜的很。
但其实向北望心里清楚该被可怜的或许是他自己,那个奶娃娃身上留着的血有一半也是夏典给予的,他也会叫夏典妈妈,会在她的怀里长大,他比自己幸运很多,他有爹疼有娘爱,他不需要像自己一样,在暴力中长大,也不需要面对和夏典的分别。
在面对一个新生命时感到心酸其实是不该有的情绪,这不喜庆,但向北望无法阻止它的产生。
人,最怕对比。
“生命体征都趋向平稳了,就是身体太虚了,醒也都是断断续续地睁一会眼睛,现在还睡着呢,你确定要现在进去吗?”
向北望点点头,下午四点,夏典睡的很安稳,向北望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他们生活在一起时,也少有这样的时刻,向北望仔仔细细地看她
“妈”
他想起小时候他做错事,被夏典罚也是这样站着
“妈,我来看看你,其实你不太想见我的对吧”
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夏典痛苦记忆的承载体
“所以现在这样刚刚好,我能看看你,但你不知道我来过。”
他顿了顿,生活在夏典身边的十七年,他都不曾这样说自己的事
“我现在挺好的,我没有和向葵住在一起,没有被打也没有受伤,你不要担心我,我明年高考应该能考个还算不错的大学,这都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她叫路行音。”
说到这,向北望突然有点可惜没有让她见上路行音一面,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带她见妈妈的机会了,可想了想又觉得,如果路行音真的来了,他恐怕又不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她很善良,很勇敢,很聪明,很可爱,漂亮,就是天上地下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一个人了,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向北望笑了笑,有点害臊,但这又没有别人能听到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我很幸运”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总之,我挺好的。来看你这一趟,我也放心了,他……那个叔叔,挺好的,你这次眼光不错,前半辈子吃了太多苦了,以后一定要幸福哇,我走了”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夏典,从头发到下巴,又叫了声
“妈”
【向北望:我到酒店门口了】
路行音看到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吃饭了吗?”
“没有,不想出去吃了,我能去你屋坐坐吗?不太…想一个人呆着”
虽然看不到,但路行音下意识点点头
“你来啊,我直接点外卖”
“吃什么?”
路行音有点洁癖,不让他用酒店的毛巾,她来的时候自己带了条,但是又向北望不肯用她的毛巾擦手,没办法,路行音边问边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都行,你看着点吧”
路行音指指隔壁“用不用给叔叔带一份?”
向北望说“不用,他还在医院没回来,晚上等着还能看一遍他儿子”
“我点两份双拼饭?”
向北望点点头“行,我还想吃咸鸭蛋,点两个咸鸭蛋吧”
茄子护心肉双拼饭,味挺好就是肉少,饭没下去一半呢,菜就被叨没了,向北望从袋里掏出咸鸭蛋,磕了壳扣黄,一筷子下去白花花的蛋白,咸,扒两口饭,又一筷子下去白花花的蛋白,齁咸,扒两口饭,再一筷子下去扣耳勺大点的蛋黄,还没油,向北望被气笑了,哆哆嗦嗦地举起来给路行音看
“这咸鸭蛋多少钱的?”
路行音也跟着笑
“三块五一个”
向北望低头把蛋黄狠狠吃掉
“这钱死的比窦娥都冤”
两人吃完饭,路行音把手机扔一边,这屋她自己住但是个双床房,她对着跟向北望坐,也不说话,就静静瞅了会儿,向北望拿了张银行卡在手里摸,没什么表情,路行音看了两分钟
“想给就给吧”
向北望闻声抬起头来看她,路行音双手撑在腿两边,肩膀微微耸起,下巴往他手里的卡点了点
“有些话我可能不应该说,如果你昨天不跟我说阿姨的病情,这话今天我也不会说,如果阿姨只是产后大出血,我可能都不会支持你给钱,因为你也要生活,而且她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了,这种情况至少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全部,可她后续还要治病,这种情况你如果真的想给,那就给吧,但是向北望,我不知道你手里有多少,你多少得给自己留点,因为我们都是没人托着的,我说的你理解吗?我这话说的可能不太好听,但是事实,你得留点,至少留够支撑你到上大学的,这不是自私,别在心里给自己扣帽子”
向北望听她说完,坐直了身,冲她张了张胳膊,路行音从这个床坐到那个床跟他搂了搂,想起身时向北望扣着没让她离开
“唉”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特别累”
路行音顺毛给他摸了摸后背,向北望看了眼外面,日头西沉了,他闭着眼睛声音有些低
“陪我说会话”
路行音轻轻笑了
“刚刚不是说了嘛”
向北望没再出声,路行音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后背,哼哼了个调,哼了一会唱“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呀……”
唱到“娘的宝宝 闭上眼睛”两人都笑出了声,路行音抱着他晃了晃,外面天已经擦黑了,屋内没开灯,对街的牌匾亮起红黄灯,穿过玻璃打在向北望眼窝处亮了亮。
向北望靠在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路行音没叫醒他,把他放好在床上,轻手轻脚洗漱后躺回了自己床上,拉窗帘之前又回头看了看向北望。
向北望这一宿无梦,醒来时路行音正在刷牙,听到声音她从洗漱间探出头,指了指桌子
“醒啦,洗漱吃饭,豆浆什么的应该还热着呢”
吃完饭后,向北望出门前嘱咐她
“你在这等我就行”
路行音把着门冲他点头
“票确定买今晚的?我看买明天的也行,不着急”
向北望摇摇头
“就今晚吧,想回家了”
路行音微微冲他笑了笑“行,那我一会就买”
“叔,我请你出去吃个饭”
向北望站在走廊对那男人说
可能是没休息好,过了半天,像是接收到的声波比别人迟缓,男人才反应过来向北望要请他吃饭?
“不了不了,随便垫一下就好,别麻烦”
“不麻烦,我今天就走了,该请你吃顿饭的”
“今天就走?”
向北望不让他跟夏典说自己来了,说是怕她情绪激动,他这么说那男人想了想也有点担心,想着等能见了再说也不迟,但没想到向北望的意思竟然是不见
“这么着急吗?”
向北望没再继续站在这里,他有话要跟这个男人说,但是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那男人跟着他往电梯口去。
他很执拗,执意不让向北望破费,最后挑了家路边的面馆。
两碗红烧牛肉面,向北望在他吃完第一口后,才拿起了筷子,整顿饭吃的鸦雀无声,那男人几次想挑起个话题,最终都因为觉得自己嘴笨而作罢。
“老板……”
那男人见向北望擦着嘴,应该是吃好了,于是想结账。
向北望却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那男人于是噤声了。
向北望拿起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又接着给自己倒了杯。
其实面对这种时刻向北望依旧是感到没有头绪的,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该怎么表达自己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首先谢谢你,叔”
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腼腆的,不善于应对情绪表达的,但是向北望觉得这句感谢不能不说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我妈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会想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挨打,这次来见到你,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担心了,我很放心,所以真的谢谢你。”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乘着绿皮火车,来看许久未见的母亲,最后坐在一个一盏镜面都已经漆黑斑驳的老面馆,跟他说了两次感谢,他是一个开大车的中年男人,生活早已将他磨砺的看不出人生的底色,原本是漆黑一片的,他本可以不用给出反应的波澜,但是他忘记了,石子投向水面,是会有声音的。
他眼泛泪光,泪水看起来摇摇欲坠,向北望不敢再直视他,两个大男人对着流眼泪,这事有点太矫情了,于是他把视线移到了茶杯上
“我想我妈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您一定清楚,所以等她好了如果你愿意讲再跟她讲吧,恢复期间就别让她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可是她……可是你”
向北望吸了口气
“她会往前看往前走的”
那男人沉默半晌,最后点点头,答应了。
于是向北望把带在身上一上午的布袋子推给了他,那男人疑惑地看了看,确认向北望是给他的
“这里面是什么?”
“钱”
向北望低声说道
那男人震惊到几乎是用气音问出来的
“钱?这么多?”
是夏典走时候留给他那张卡里的钱,他取了一半出来,他问了医生,夏典是完全可以根治的,只是治疗费用也不低,这是他现在能尽到的最大孝心了。
他不用问也知道,一个不舍得去住酒店的男人,能有多少积蓄呢,他知道向这个男人要卡号是要不出来的,所以把钱取了出来,换成现金留给他们。
不出所料,那男人立即摇头,非常严肃地说他不可能要。
但是向北望只用了一句话,又让他动摇了
“她是我妈”
接着便是很久的沉默,然后他站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等”
向北望左脚马上迈出门槛时,那男人叫住了他,向北望转身望向他,抬高了眉头,等着他有话对自己说。
但那个男人只是走过来,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是一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拥抱。
向北望最后还是说了那句话
“祝你们幸福”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类似祝福语的话,他从前以为这句话可能会是在面对喜结连理的朋友说,或者是对喜气洋洋的陌生人说,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送给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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