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惩戒

　　陈淮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夜风卷着坟地的潮气往骨头缝里钻，混着腐叶和湿土的腥气，他盯着林子烨，声音压得极低，却淬着冰碴子：“你再说一遍？”
　　林子烨缩着脖子，手指死死抠着被刮破的作训服衣角，指节泛白，声音发颤，一句比一句轻：“真没了……滚下来的时候包撞在石头上，拉链崩开了。我摸了半天，就剩半块压缩饼干，还有个快没电的打火机……”
　　陆灼野也懵了，蹲下身去翻自己的背包。帆布包早被尖石划开道大口子，急救包和军用水壶滚出来，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响，信号枪和指南针的影子都没见着。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抬脚踹在旁边的枯树干上，惊得一群夜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死寂的夜色。“这他妈还考什么？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了。”
　　陈淮清没吭声。他闭了闭眼，喉结滚了滚，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戾气已经压下去了，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捧湿土，泥土混着草屑的凉意从指缝漏下去，侧耳捕捉着风里的细碎声响。虫鸣时断时续，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极轻的哗啦啦声，是水流撞击鹅卵石的动静，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方向感。
　　“别吵。”他开口，声音融在夜风里，低得像耳语。
　　陆灼野和林子烨瞬间噤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陈淮清站起身，朝着水声的方向走了两步。夜风裹着更浓的水汽扑过来，带着水草的腥甜，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眉峰微蹙，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顺流走。”
　　“顺流？”林子烨没反应过来，声音发颤，“可我们没地图啊，谁知道那河往哪儿流？”
　　“训练前教官交底过，三号高地集结点背靠断崖，正面的开阔谷地挨着主河道。”陈淮清的目光扫过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夜色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声音平稳得让人莫名安定，“水往低处流，主河道最终肯定汇进那块谷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灼野身上，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主河道两岸植被有分野，阳面灌木长得疯，阴面树干苔藓厚，这些地形判读的基本功，你们俩没忘干净吧？”
　　陆灼野愣了愣，随即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把鼻子，眼底的烦躁散了大半：“没忘，哪敢忘陈队教的东西。”他说着，上前一步扯过林子烨的胳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力道不算轻，却带着点护着的意味，“走了，总比在这坟堆里耗着强，再待下去，指不定真撞着什么。”
　　林子烨吓得一哆嗦，赶紧跟上，嘴里还碎碎念：“陆哥你别再说了……我真怕……”
　　陈淮清走在最前面，脚步又快又稳。夜路难行，脚下全是碎石和枯枝，他时不时停下，打燃打火机。微弱的火苗舔着夜色，照亮地面的水渍，或是他指尖触到的树干，湿滑的苔藓，是辨明方向的凭据。
　　陆灼野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月色终于挣破云层，清辉淌下来，勾勒出陈淮清后颈的弧度，刚才的焦躁和慌乱，不知怎么就散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水流声越来越清晰。月光铺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地往山下淌，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蜿蜒着伸进夜色深处。
　　陈淮清弯腰捡起根枯枝，扔进水里。看着枯枝打着旋儿顺着水流飘远，他才转头道：“沿河岸走，留意脚下的脚印，说不定有其他组的人也走这条路。”
　　陆灼野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解下自己的外套，快步追上陈淮清，不由分说地披在他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暖融融地裹住陈淮清微凉的肩头，混着淡淡的皂角味。
　　指尖不经意擦过陈淮清的耳廓，换来对方微微一僵。陆灼野故作自然地收回手，语气平淡：“山里夜里冷，别冻着。你要是病了，谁带我们找集结点？”
　　陈淮清的脚步顿了顿，没拒绝，只是抬手把外套领口拉紧了些，低声斥了句：“多事。”
　　风里的水流声哗啦啦响着，林子烨在后面缩着脖子，看着前面并肩走的两人。
　　·
　　临时搭起的迷彩帐篷亮着冷白的灯，门口倚着个穿作训服的男人，是市局特勤支队的老教官老周，脸上带着几道细碎的疤，那是一线任务留下的印记，手里捏着个磨掉漆的保温杯，浑身透着股“刀尖上滚出来”的糙劲，半点没有刻板做派。
　　陈淮清率先抬脚走过去，陆灼野拽着还在哆嗦的林子烨跟在后面。三人满身泥污，裤脚卷着草屑，作训服被树枝划得一道道口子，活脱脱从泥沟里爬出来的。
　　“报告周队！陈淮清、陆灼野、林子烨，按时归队！”陈淮清喊得声音沙哑，脊背却挺得笔直，这是一线警员刻在骨子里的警觉。
　　老周抬腕扫了眼防磁电子表，眉峰挑了挑，目光掠过三人空荡荡的双手，语气像唠嗑却带着不容糊弄的劲道：“装备呢？地图、指北针、信号枪，三件套全给我整没了？你们外勤的野外生存课，是全睡过去听的？”
　　林子烨吓得一缩脖子，刚想张嘴解释，陆灼野抢先一步：“报告！规避野狗时摔下陡坡，装备包被石棱划烂，遗失。全程无违规操作，未启用信号枪弃考。”
　　“规避野狗？”老周往前走两步，伸手戳了戳陆灼野胳膊上的擦伤，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糙得硌人，“你小子，刑侦队追踪的本事喂狗了？带着陈队这个外勤尖子摔坡底，还好意思说？”
　　他没提“责任过失”，也没说“记档案”，在职警员的实战考核，不搞形式主义惩罚，只看核心能力。老周转头看向陈淮清，语气收敛了点，却带着对后辈的审视：“没地图没指北针，怎么摸回来的？别跟我扯运气，外勤这行，运气救不了命。”
　　“顺主河道。”陈淮清答得干脆，声音里带着外勤警员特有的冷静，“出发前的地形简报里提过，三号高地集结点背靠断崖，主河道汇入正面谷地。结合植被阴阳面判向，阳面灌木稀疏，阴面苔藓厚密，再跟着水流走向，错不了。”
　　老周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笑一声，从帐篷门口拽过个文件夹，不是刻板的考核表，而是张手写的评分纸，上面标注着“外勤实战能力校验”。他刷刷划了几笔，笔尖戳了戳纸面：“实战考核，丢装备是大过，扣二十分绩效分，这分关系到你们季度的外勤评级，评不上优，下次跨省任务，没你们的份。”
　　顿了顿，他又看向陆灼野，语气带了点敲打却不是训斥：“陆灼野，你是刑侦的，跟着外勤混训，就得懂他们的规矩，野外生存不是讲鬼故事耍帅，是让你们活着把目标带回来。”
　　陆灼野摸了摸鼻子，难得没顶嘴，老老实实认栽：“知道了周队。”
　　林子烨涨红了脸，挺了挺胸脯，声音带着点新兵的怯意却很坚定：“报告周队！我以后一定加强野外心理素质训练，再也不拖后腿了！”
　　老周被他这副紧绷的模样逗笑了，摆摆手，没再训人，掀开帐篷门帘往里喊：“炊事班留的姜汤还有没？给这仨泥猴端出来，再拿三盒泡面，晚一分钟，他们仨就得在外面冻着，明天一早的复盘会，我可不想听你们打哈欠。”
　　三人松了口气，刚要往里走，又被老周叫住。
　　他靠在门框上，保温杯往手心一磕，声音沉了沉，是只有一线外勤警员才懂的掏心窝子的话：“记住了，干我们这行的，装备是你们的第二命，但真到了没装备的时候，命比装备金贵，你们要做的，是活着把案子啃下来，不是舍命护着一堆铁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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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姜汤的热气裹着泡面的酱香漫开来，仨人挤在同一张折叠行军床上，膝盖抵着膝盖，谁都没说话。
　　林子烨啃着泡面，腮帮子鼓鼓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嘀咕：“周队扣了二十分，我季度绩效怕是要凉了。”
　　陆灼野嗤笑一声，把自己碗里的卤蛋夹给他，挑眉瞥了眼旁边的陈淮清：“怕什么？下次跟紧陈队，别再听我讲鬼故事就腿软，保你下次考核拿满分。”
　　陈淮清没理他，慢条斯理地喝着姜汤，指尖碰着温热的搪瓷碗壁，余光瞥见陆灼野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擦伤。
　　他顿了顿，从随身急救包里摸出片创可贴，扔过去：“贴上，别感染了，顶着伤手丢人。”
　　陆灼野接住创可贴，咧嘴一笑，胡乱往手腕上一贴：“谢了啊陈队，还是你靠谱。”
　　帐篷外的风还在刮，林子烨早已捧着空碗睡熟了，发出轻轻的鼾声。
　　陈淮清喝完最后一口姜汤，把碗放在手边，抬头看向帐篷顶的灯。灯光惨白，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毕竟，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远处传来其他队员的说笑声，混着风声响成一片，是属于这个夜晚的，平凡又踏实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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