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临近放学，陈玉抄写题目的手不禁再次加快了速度。

　　他的桌前摊着今天的物理竞赛题，共有三道，陈玉抄的是最后一道压轴题。

　　张扬凑过来，指着他抄写的纸不解道：“这道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还在这复盘干啥？”

　　“再加深一下。”陈玉没有多言，他尽量保持字迹工整，将这道题的所有解法和思路，都详细地写在纸上。

　　放学铃响，高三的教室炸出剧烈的声响，与此同时，陈玉摔笔，抓起题纸，第一个冲出物理教室。

　　他在人群中穿梭，从未感到回班的路途如此遥远，赶到班级门口时，李晓梦和孟思贤已经收拾好书包，说笑着准备离开。

　　陈玉深吸几口气，让心率恢复，然后用袖口抹去额头微微冒出的汗珠，递出手中的题纸：

　　“李晓梦，这是今天物理竞赛题的压轴题，所有的解法和思路我都写了，我觉得这对你应该有些帮助。”

　　李晓梦的笑消失了，她盯着那张题纸，又看向他，淡淡地说：“不好意思，这是你们'大神＇之间才需要的东西，我这个普通学生，不需要。”

　　陈玉伸出去的手缓缓落下，他又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向孟思贤，孟思贤严肃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不好意思，我也是普通学生，而且…”孟思贤用力搂住李晓梦的胳膊，“我不需要学霸的施舍。”

　　说完，两人绕过陈默，从后门离去，陈玉回头望去，李晓梦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这才深刻地意识到，那天中午，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对李晓梦的伤害有多大，他靠在墙边，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地上。

　　或许，自己真的该离开，既然李晓梦不希望碰到自己，那只能从不再打扰她了。

　　放弃了…

　　陈玉感觉有人在踢他的脚，猛地抬头，是今天的值日生。

　　“陈玉，能不能别在这碍事，”值日生指着他刚才丢弃的题纸，“还有，我们不求你帮我们打扫，但也别随便丢吧？”

　　陈玉被说的哑口无言，他连忙道歉，拿上角落的扫帚帮忙打扫。

　　待一切结束，他离开校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现在平静了许多，但烦恼并未就此消失，李晓梦的事姑且就这样结束，但另一个被搁置的疑惑几乎是瞬间，再次涌进陈玉的脑海。

　　蔚颖的病。

　　这两天一直忙于处理与李晓梦的关系，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可以全力破解这道谜题了，正好路过一家药店，陈玉顺势走了进去。

　　前台的店员正坐着剪指甲，看到有人进来，便放下指甲剪，起身相迎。

　　“你们这，有没有…”

　　陈玉将药盒上的几个字，以及红色药片的线索说出，店员蹙眉，从货架上拿出几种药递给他。

　　陈玉粗略看完，好像都不是印象中药盒上的名字：“不是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店员将药拿回，耸着肩摇头：“没有了。”

　　陈玉道谢，离开药店，一个更深的疑惑冒出：普通药店都没有的药，蔚颖她…究竟得的什么病？

　　回到家，并没有来自父母的指责，自从加入竞赛队，陈玉允许回家的时间也被往后推迟了些，再加上成绩进步很大，即使偶尔一次晚归，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哥！”陈晓蹦哒到门口，“你们高中部的竞赛到哪了？我们初中部的队伍，过几天就要决赛了！”

　　陈晓兴奋地把智能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陈玉自顾自地卸下装备，没有看，只是平淡地回应着：“知道了。”

　　他坐到餐桌前，匆匆扒完饭，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冬初联考中，因为进步巨大，陈玉获得了他高中生涯的第一个奖学金，这笔钱最近才发，他立刻就用这笔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智能手机，由于没办话费卡，只能放在家里用wifi上网。

　　今夜，陈玉在之前关键词的基础上，又添加了“处方药”这一线索，但依然一无所获，他瘫在床上，无神地看向天花板。

　　这是一道没有题干的题目，要求你解出唯一答案，能称之为线索的，只有“红色药片”，而药盒上的关键字，只不过是通向任意答案的引绳。

　　深深的绝望当陈玉裹紧被褥，他想睡一会，但冷得睡不着，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该上学了，也不必睡了，他起身，在校服内加了件毛衣，走出家门。

　　凭着路上买的两杯咖啡，陈玉没在上午的课上睡着，今天上午全是理科，要是被发现睡觉，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陈玉没去吃饭，趴在桌子上补觉，睡得正香，被拍桌子的声音吵醒，抬头一看，孟思贤正站在那里，她面无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到她眼中的怒火。

　　“陈玉，”她的声音不高，但听着像猛虎的低吟，“过来。”

　　陈玉跟着她来到学校天台，呼啸的寒风让他清醒了许多。

　　“怎么了？”

　　孟思贤冷笑一声：“哼，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的很吗？晓梦的事，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弃了？”

　　“那不然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尝试了那么多办法，她都不接受，我还能怎么办？”

　　“你这家伙…”孟思贤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她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孟思贤仰着头，死死瞪着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以为你的那些拙劣的表演很好吗？送送牛奶，借问题目，抄点破题？！你…你根本就不懂晓梦的心！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为什么难过！”

　　“她想让我远离她，那我就不再出现在她的身边，不再打扰她，这样总行了吧？！”陈玉也提高了音量。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左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炸开，伴随着一阵短暂的耳鸣，陈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孟思贤。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带着哭腔哽咽道：

　　“陈玉，你这个懦夫…你连一个堂堂正正的道歉都不敢！你只知道用‘不打扰’来安慰自己，好让你那点可怜的良心好过一点！你还亏晓梦喜欢你那么久，真是错付了！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晓梦的爱！”

　　说完，孟思贤用力一把推开他，气冲冲地走向楼梯，摔门而去。

　　天台只剩陈玉一人。

　　他靠在栏杆上，感受着更加凛冽的寒风，任由那寒风透过他的衣裳，直击他的内心，但他并不觉得冷，孟思贤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她到底，喜欢了我多久…

　　陈玉看着自己的手心，第一次察觉…是受伤的时候…

　　他顺着记忆不断回溯，喝奶茶时她的表现…物理B卷习题…课堂笔记…李晓梦的身影不断在回忆中出现，数不胜数，回溯不断往前，越来越快，直到停留在那幅画上…

　　十二年前，与李晓梦的初遇。

　　小学的某次画展上，陈玉第一次看到那副名为‘白云’的画，当其他小朋友还在用水彩笔涂鸦时，‘白云’仅用两三种颜料，便将天空的旷野和云朵的自在，渲染得玲离尽致，那是陈默第一次看见“星空”。

　　但那时的小朋友都更喜欢水彩画，没人在意这幅作品。

　　最后的投票阶段，只有陈玉走到李晓梦的身前，将他的那一票投进李晓梦的筒中。

　　“李晓梦同学，你画的真好！一定练习了好久吧？”

　　李晓梦缓缓抬头，对上他炽热的视线，轻声说：“不…我…第一次画画，随便画着玩的…”

　　陈玉摇头：“你画出了你自己的内心，我看得出来。一定要画下去，好吗？”

　　李晓梦一怔，抿着嘴流下激动的泪水，她哭着说：“好。”

　　回忆在此中止，陈玉不知何时走在操场上，正午的阳光虽盛，但不及寒风的刺骨。

　　操场上空无一人，记忆再次回溯。

　　从那之后，陈玉始终坐在李晓梦旁，欣赏她的绘画过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晓梦开始询问他的喜好，诸如图案，颜色之类，陈玉每次回答后，都能在下一幅画中，看到他提起过的，喜欢的东西。

　　原来她从那时起，就已经喜欢我了…

　　李晓梦不断迎合他的喜好，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

　　一道强烈的电流穿过脑海。

　　等等…

　　李晓梦的“瓶颈”，她“空荡荡”的画…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关注她的“星空”，而是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她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世界里？

　　星空…

　　陈玉不禁加快脚步，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走着，穿过小径，来到了命中注定的地点。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盯着里面通往二楼的阶梯，缓缓开口：“就像是从迷宫顶，跌回迷宫中…”

　　“她为了让我欣赏到那片‘星空’，纵身跳进了一个名为‘陈玉’的迷宫中，并且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一股反胃感涌上喉咙，他想吐，那是对自己灵魂的厌恶，那个名为‘陈玉’的傲慢灵魂，让他恶心至极。

　　他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觉得她的所有付出都理所应当；他的回礼，是一种施舍；他的逃避，只不过是想延长这丑陋的遥控。

　　他最终还是吐了，吐在路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直到现在，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刺骨寒意。

　　这一次，他完成了对自身的审判，他对自己宣告：

　　“陈玉，这就是你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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