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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萧蝉把膝盖蜷起来,两条胳膊搭在上边,侧倾着身体,专注地凝视那片黑色的区域。
在沙漠的另一端,和模糊的天际线连在一起。
有没有可能,岩原区的水资源由波伦区提供?
萧蝉朝山下走去,马场的人在给马洗澡。
萧蝉把那绺马尾放在一个木制的小椅子上。
一个马倌看见萧蝉,露出疑惑的神色,又瞥见那绺马尾。
马倌问萧蝉:“你是新来的?”
萧蝉听见马倌心里的潜台词:“长得真奇怪。”
萧蝉:“没有,我陪首领上山,他让我在山下等他。”
马倌抬着水管,冲洗马蹄子上黏的马粪,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是吗,首领今天上山?难怪,刚才竹珑姑娘在我这里领了两匹马,今天没人上山,就她来领了两匹,肯定是和首领一起的。”
萧蝉:“嗯,是。”
马倌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和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竹珑姑娘没给你领一匹马?”
萧蝉:“我不会骑。”
马倌:“我会骑,你不会骑,我可以教你,我们这里经常有一些新入职的区卫在我这里学骑马,我看你穿一身黑色的公服,应该也是区卫吧?”
萧蝉:“我是监卫。”
马倌:“哦,那也没区别,区卫可以调去当监卫,监卫也能调去当区卫,你是喜欢当区卫,还是喜欢当监卫?”
萧蝉思索片刻:“区卫吧,区卫在大殿,监卫在监狱。”
马倌垂下眼皮,用水管浇地上流下的淤泥和粪便,冲到一旁的污水槽里,“首领让你等多久的时间,如果时间充裕,我可以教你骑马。”
萧蝉:“我不知道,他们去看罩层破损情况,可能需要挺长时间。”
马倌眉毛挑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萧蝉看了看周围圈养在马槽里的马,拴在原地,无精打采地卧在那里休息,马槽里的食物吃剩留下来一些,有萝卜和地瓜。
马倌冲洗完,用抹布擦了擦手,“走,我带你去遛马。”
萧蝉:“我怕我出去,首领一会儿下山看不到我。”
马倌急切地用手指马场前面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不走远,就在这里,首领下来,也会第一时间看见你的。”
萧蝉犹犹豫豫。
马倌去马厩里挑了一匹上乘的好马,银色的背,披星戴月一般,在阳光下流淌着波纹。
马倌:“这匹,我们马厩里独一无二的,性子特别温顺,你骑上去试试。”
马倌穿一身白色的布衣,裤子是土黄色的,穿一双黑色的靴子,留着络腮胡,站在太阳底下,朝萧蝉灿烂地笑。
萧蝉没多想,相信了马倌,由马倌扶上马,在草地上跑了几圈。
马倌一开始帮萧蝉牵缰绳,后来松开手,用口哨声控制马跑的距离,每当马跑得远了,马倌就会用口哨声唤回来。
萧蝉有些兴奋:“这马确实温顺。”
马倌点了点头:“我告诉你的,准没错,你是骑马的好苗子,你是在波伦区长大的?”
萧蝉一边用手拨弄缰绳,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算是吧,在这里生活。”
马倌:“哦,那就是外地的,后来搬过来的?”
萧蝉:“首领把我带过来的,我之前在沙漠里迷路了,差点被大象踩死,被区卫救了,首领用好吃好喝的款待了我。”
马倌眯着眼睛,眼皮下的眼珠叽里咕噜地转,“哦,你是从别的区跑到沙漠地带,迷了路,被区卫带回来的?”
萧蝉没空回答,骑着马又跑远了。
马倌摸着络腮胡,想不明白一件事:“我怎么能听见这家伙的脑波呢?”
能听见脑波,证明是波伦区的人,可长得不太像啊。
马倌看了一眼搭在小椅子上的那绺马尾,金色的,再走近一看,马尾上带着星星点点红色的血和肉,显然是生拔下来的。
这小子虐马!
马倌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赶紧牵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棕马,跟着萧蝉离去的路线。
萧蝉第一次骑马,骑得酣畅淋漓,学着朔雀骑马的样子,用脚蹬夹马腹,向远处的沙漠地带跑去。
“就打个来回。”萧蝉心想。
草地的尽头连着沙漠,越过沙漠就是岩原区。
岩原区……
萧蝉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他能回家了。
家里并不欢迎他。
他现在只剩朔雀了。
如果朔雀不保护他,他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萧蝉看着远处的沙漠,在太阳下呈现一片白色。
萧蝉:“我当时是怎么来的,是穿过那片沙漠吗?”
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睁眼,就到了一片茂盛的丛林,身后一群区卫追赶他,他要逃……
身后的马倌追上来,用鞭子抽着马屁股,发出惊天的响声。
马倌:“等一下!”
萧蝉勒住马缰,因为操作不当,马受惊翻倒在地,萧蝉从马上摔下去。
马倌骑到萧蝉旁边,伸手拉他:“你没事吧?”
萧蝉从草地里坐起来,咧着嘴,看手腕上擦伤的地方。
马倌:“回去吧,你跑太远了。”
萧蝉看了马倌一眼,这句话有点熟悉,曾经在区卫嘴里听过千百遍。
萧蝉看向沙漠那端,问马倌:“你们为什么不出去?”
马倌:“去哪里?”
萧蝉:“出去游山玩水,去沙漠那端看看。”
马倌顺着萧蝉的视线望出去,心头顿时泛起一股向往之情,他也想,想得不得了,但波伦区的规定就是如此,任何人不能离开这里。
马倌:“沙漠那边全是宝。”
萧蝉看着马倌一副四十岁上下,已经算是中年男人的脸:“你去过?”
马倌:“我没去过,听监狱里那帮犯人说的。”
马倌把头迈过来,对上萧蝉的视线:“你真信?那边是恶魔待的地方,寸草不生,原住民只能吃腐坏的东西。”
萧蝉听马倌这么形容岩原区,可见波伦区的人对岩原区的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觉得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
马倌见萧蝉要起来,拉住他的胳膊:“走,坐我的马,我带你回去,你不会骑马,走这么远的路,太危险了。”
萧蝉坐上马,马倌在前边吹了一声哨,地上的那匹灰色的马嘶鸣起来,打了个滚,站起来,跟在马倌骑的棕马之后。
萧蝉回望那片黑色的区域,他或许永远不会回去了,马倌说得对,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马倌把萧蝉送回马场,指着凳子上那绺金色的马尾,问他:“这马尾是你的?”
萧蝉愧疚道:“我不小心扯下来的。”
马倌惊诧道:“连皮带肉?”
萧蝉:“那匹马可能渗了一点血,但不严重,马尾和人的头发一样,终究是会长出来的。”
马倌:“那匹马可是汗血宝马,一般人租不起的。”
萧蝉知道自己理亏,没敢说话。
马倌:“首领还没回来,那两匹马还没归还,要是等到明天才归还,竹珑可得再给我一担香草,不然就不让她租了。”
萧蝉站得有点累了,坐在椅子上,看太阳一点点沉下去。
下午,马倌给马槽放饲料的时候,萧蝉去帮忙,提了一篓萝卜,每匹马分三个。
马倌分草料,瞥见萧蝉用胡萝卜喂马,告诫道:“别那么喂,你放在马槽里,不要惯坏它。”
萧蝉脸上的笑散开,把吃了一半的萝卜放回马槽。
马倌看了一眼天边,“晚上可能会下雨,首领还没回来?”
萧蝉侧头望见远处天边漂浮的乌云:“山上有住宿的地方吗?”
马倌:“没有,都是草,连树都没有。”
萧蝉有些担心,夜幕降临时,他站在棚子下边,朝山上张望。
晚上,雨丝细密地交织,风吹着,把雨灌进马厩,外边的几匹马淋着雨,卧在湿漉漉的地上。
萧蝉进马倌屋子里,找了张篷布,沿侧边从篷子上垂下来,把雨挡住。
马倌从门口探出脑袋:“别给它挡,它淋不坏的!”
萧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垂在脸上,雨水顺着萧蝉的脸流到下巴,身后电闪雷鸣,萧蝉又把篷布取了,站在那里,揩脸上的雨水。
马倌躺在摇摇椅上,笑道:“这么听话。”
第二天,阳光耀眼地照进马棚,地上的积水很快阴干。
萧蝉盘腿坐在马倌休息的房屋外,睁开眼,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青草地,颜色翠绿。
马倌递给萧蝉一个苹果,还有一根香蕉。
“你是岩原区的吧?”马倌坐在萧蝉对面的草堆上,打量萧蝉的脸。
“以前是。”萧蝉回答的声音很小。
“首领今天再不回来,你带我去岩原区转转呗?”马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眼神里放着光。
马倌的笑有点变味道。
“首领会回来的,再不回来,我会通知区卫,去山上找他。”萧蝉咬了一口苹果。
马倌长笑一声。
突然,身后响起一群人的脚步声。
萧蝉嘴里的苹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几百个区卫从树林跑过来,不约而同地朝马倌说:“取马!”
马倌盯着萧蝉,露出张狂的笑容,像在朝萧蝉宣告某种胜利,大喊一声:“这就来!”
萧蝉站起来,问其中一个区卫:“你们来这么多人?”
区卫上下扫了萧蝉一眼:“你是萧蝉吧!”
萧蝉咀嚼的速度慢下来,从区卫怀疑的眼神里,感受到一股敌意。
区卫冷哼了一声。
萧蝉没了胃口,朝山坡上望去,见几百个区卫骑着马,齐刷刷向山顶的方向飞奔而去,他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萧蝉走到马厩边上,要解下拴马的绳索。
马倌:“你解不开的。”
萧蝉扯了扯绳子打结的地方,像一朵花,找不到绳头。
马倌走过来,把手搭到萧蝉肩膀,双眼放出精光:“现在是去岩原区的好时候。”
萧蝉浑身过电一般战栗着。
马倌:“怕什么?首领回不来的。”
萧蝉迈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绳结上,他甚至用嘴咬,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解开绳子。
马站在马厩里不断嘶鸣,四蹄来回走动。
马倌:“这是花结,花谢了,就解开了,你带我去岩原区,我给你取马。”
萧蝉不再相信马倌了,只盯着那绣球一样的绳结,他转过身,走进屋里,找能剪开绳子的剪刀。
马倌跟在身后,“首领找不回来的,你离死不远了,还不想逃吗?”
萧蝉没在屋里翻到剪刀,桌上放着两只瓷碗,萧蝉拿起碗,在桌子上磕碎,用瓷器裂开的口去割绳子。
马倌:“那是千斤绳,只有一千斤的重物绑在上面,才能把绳子坠断!”
萧蝉用碎瓷片割了半天,确实没割开。
马倌站在那里,嘴角微扬。
萧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朔雀!”
其他都不重要。
马倌可恶至极,马倌那张老脸,和之前所有欺负他的人的脸重叠在一起,萧蝉遏制不住冲动,此时只想要马倌的命。
萧蝉闪到马倌身后,缚住马倌双臂,把瓷片放在马倌脖颈处,“你帮我解绳索,不然我就杀了你。”
马倌轻笑:“我和首领一失两命,以后波伦区的执政权和养马权都是你的。”
萧蝉大脑嗡的一声,有些发懵。
他中圈套了。
萧蝉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看见区卫从山上涌下来,萧蝉把碎瓷片扔到地上。
“萧蝉!你还想跑到哪里去?”区卫大喊,身后系了一匹金色的汗血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人。
马倌跪在地上,从袖子里取出那截马尾,哀号道:“区卫长!明鉴呐!萧蝉刚用瓷片割我脖子,他还想杀首领,这条带血的马尾,你们看,是首领骑的那匹汗血宝马的尾巴,萧蝉他要造反呐!”
萧蝉额头渗出冷汗,看见马倌的背影,直犯恶心。
区卫跳下马,冲马倌喊:“你收留罪犯也是重罪,你俩一起进去!”
马倌的哀号声中断,回头看了一眼萧蝉。
萧蝉站在那里,眼睛里泛起一层薄雾,他由衷地恶心,且由衷地憎恶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竹珑骑着马,从后边赶过来,远远地看了萧蝉一眼,露出怜悯的神色,又很快避开目光,高昂着头。
“把两个人给我抓起来!”区卫一声令下。
马倌捧着那绺马毛,一直在碎嘴:“我是告发他的,你们抓我做什么?”
区长把马倌的手反绑在身后,系上一个“花结”。
马倌:“不应该绑我啊,我还要喂马呢,今天我值班啊!”
萧蝉被绑的时候,反抗了一下,用肩膀把区卫顶开,区卫压住萧蝉的肩膀,喝令:“跪下!”
萧蝉不跪,区卫冲萧蝉的膝窝踹了一脚,萧蝉腿一软,膝盖碰到地上,他又站起来,区卫又踹了一脚,并上脚踩住萧蝉的小腿肚,防止他起来。
萧蝉:“我要见朔雀……”
区卫骂道:“见地狱去吧!”
萧蝉被区卫押着,走在马倌后边,一路步行,和来时的路一样,穿过那片生火的树林,乘船渡河。
萧蝉被关进223号监狱,马倌在224号。
邳波和堰阙看见区卫把人送进来的时候,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丢了胆。
竹珑一脸压抑地走进来,冲堰阙叫喊:“去做饭呐!”
堰阙脸上的肉抖了抖,夹着尾巴跑去做饭。
邳波拿着扫帚,一个劲儿地扫庭院里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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