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美人白骨
远远看去,那鹤妖一袭白衣,额上一封紫锻额帕,更衬眉目如画。
长发垂腰,银丝绕腕,而朱唇一点,更使得这冰雪玉人分外生动。
林静垣恐怕妨碍周筠行医,绕到对侧床边坐下替鹤妖掖被角,而那鹤妖眉心一凉,刚从恍惚阵痛中脱身便抓起床头上白手巾含泪捂住嘴,摇摇晃晃的支起身横爬至床那侧伸手要林静垣牵。
然而见男也伸出的手腕,潭缜元才蓦地一惊。
只见那纤细皓腕上已然爬满了筷子粗细的黑线,藏在表层的皮肉下,凸起的血管从宽袍大袖中延伸出来。而当男也手腕微转,便可见血管爆凸的症状已然爬到其手背的一半。
林氏第子很快拿来了另两把椅子请潭缜元两人坐,距离拉进,潭缜元才得以看清那鹤妖。
眼下乌青,唇周枯紫,然而上了厚厚的唇膏,因此在远处看不出异常,此时男也的额上鼻尖全是汗,在林掌门的示意下,鹤妖犹豫的轻轻拉开衣襟,露出了脖颈与胸膛一片。
条条凸起的黑色血管在皮肉下已然十分清晰,遍布这具美好的身体。男也肤色很白,隐约还可见犹如羊脂白玉的旧风采,此时就更显得那些蚯蚓似的疤痕丑陋可怖。
而看到如此可怖的病情,林掌门愈加面露不忍,轻抚鹤妖的手,无声安慰。
“昨天夜里,病情忽然就重了,畏风、畏声、畏光,等封上窗缝关灯后又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如此不好到后半夜,竟又至昏迷。眼看情况危急想请您来,却又忽然转醒,吐出一口血。”
这里没有了外人,林掌门难得忧愁外露,眉头紧锁,对着摇铃检查的周筠道。
.
出了门,三人均是无言思索。
这怪病并不是真“病”,而是凶魂的怨气侵蚀,压制之法就是压制鬼气,然而时间紧迫,周筠紧急提出的压制之法已经算是非常有效。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非常有效的压制之法,众病人此时的情况早就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第一个偷窃金莲者一样暴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药理病理等事,潭缜元懂的不多,不过压制妖气鬼气,她还是懂的。
鹤妖身上的病症恶化极快,症状又比其他人更重。
鬼是没有思维的灵体,害人时也没有谁多一点谁少一点的意识,所以相较于已有法术气脉的妖类,鬼气侵染或许更容易对没有抵抗力的人类造成伤害。
不过鹤妖似乎常年缠绵病榻,很难判断男也从前的身体状况是否比普通人类还不如。
类似的案例也几乎没有,且不说潭缜元,即使是周筠等人对此也无多少经验,并不能总结出妖与人症状有异是否正常。
那凶魂的半截身体现下被控制在金钟寺大师手中,当初最先怀疑的凶魂藏匿点就是内院,凶魂对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应该有主动找寻和合并的意愿,大师拿着半截鬼魂找遍了内院,也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妇从病症渐重,大师也曾前来探望,仍然没什么发现。
“没想到竟然病得这么重。”潭缜元皱眉道。
“鬼气入体太深,找不到根源药石无医。”周留贤低声答。
“过去这么久了,金钟寺那些人也什么都没发现?”潭缜元问。
“大师说那鬼魂生前不像是十恶不赦的人,怨力这么深恐怕是被人当刀使了。”周留贤不解道:“可是谁会有这么大的功力供给一个平平常常的鬼魂呢?什么深仇大怨呢……”
“没办法,林掌门什么都不跟我们这些外人说,要想解决也是他们家人自己解决。没想到真是让我们来凑数的,早知道是这样,林家来人的时候直接告诉我们只要医师来帮忙看病不就行了。”潭缜元耸耸肩,语气中仍有些不满。
“嘶……”周留贤哑然失笑道:“当初不是你自告奋勇要来的?要不是你说自己在床上躺的快要四肢退化了要出来走走,姥姥怎么可能派你来?”
潭缜元摸了摸脸,似笑非笑。
“当地警司那边有点难处理,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就算已经说好移交第六支部了,现在各方面也都还在密切关注。”潭缜元转移了话题。
今年刚好赶上警部大变动,第六支部开始外派成员帮助其他州执行任务,林氏案子由警部移交前来协助的第六支部,第六支部的人到场后发现在场全是同行,案件拖了太久没有进展,多方一通商议后就是现在这种自给自足,一切自我解决的局面。
周留贤听她说话间忽然抬头向前方看了一眼,潭缜元自然而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正蹒跚走过小道尽头的拐角,向一幢小房走去。
那人姿势有点怪,一条腿似乎有点跛,身体又向一侧歪着,潭缜元不由多看了两眼。
还有没病倒的侍者?
又是仔细一看——那人的年纪似乎并没有那么大,更算不上“老人”。
身旁的周留贤同样没有收回目光,两人就这样停下脚步,目送那人动作僵硬的离开。
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后,周留贤才轻声道:“病气重到这个地步还能下床走动——比他病的轻的人可都已经躺下了。”
话音未落,潭缜元已经抬脚跟了上去。
.
潭缜元心中暗道这人走的还挺快,追进院中竟然没看到人。
那就是进屋了。
“呜——”随潭缜元伸手一推,房门悠悠向后打开,门轴转动,发出绵长的低响,像深秋呜咽的北风声。
——
吓。
潭缜元骤然吸起一口气,皱眉闭眼一瞬微微向后仰,被屋内情景震住。
半响,她听到身后周留贤呼出那口气,退开两步的声响。
——屋里那人半边脸都是条条凸起的黑色血管,粘稠如石油般的黑色血液从爆开的血管中喷出,遍布脖颈,延伸进衣领。
男也双目圆睁侧倒在桌面,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门外,黑血溅了整桌,正顺着男也一条胳臂缓缓向下淌。
空气凝固了。
潭缜元从长达半分钟的呆滞中回过神来,才想起去看身后的周留贤,她果然已经抚着额头缓缓蹲下去。
.
“林家能结什么仇?成天清心寡欲看破红尘,成天就待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不争不抢的……”周裕熙说话间频频向那间小房中侧目。
“这人是从偏院跑出来的?那么多人盯着,怎么没人注意到……”潭缜元同样不时向那边看一眼,压低声音疑惑道。
两人并排靠在十几步开外的围篱,看那一方小土房中不断有人进出。
一个个青衣身影来来回回,潭缜元心中却正默默琢磨着一个眼神——发现尸体几分钟后,她们通知长辈退出小屋,于路边等待时偶遇几位林氏第子,其中一人进屋看过后,回头,深深看了潭缜元一眼。
潭缜元感到莫名其妙。
那是一个类似审视的目光,看的她不太舒服。
除了林郡堂,林家乾和府的第子她一个都不认识,况且这些第子大都年纪相仿,身形相似,即使见过也不见得能记住,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她背上背了一柄剑。
同样与其他的师兄第没什么两样,不过潭缜元心中却忽然升起一阵异样之感。
面前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与那天茶室中与林郡堂争吵的背影一闪间重合,潭缜元眼睛慢慢移向一侧地面,脑中似乎有两根线冒着滋滋火星搭在一起了。
第一次在法务库装神弄鬼的人不是林郡堂?
潭缜元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脑海中有直觉一闪而过,她彻底安静下来,等待那直觉重新浮出水面。
林郡堂还隐瞒了什么?她所隐瞒的那部分真的是林掌门授意的吗?
“现在是有点吓人了……那鬼看不见摸不着的。”周裕熙凑过来一些,眼望小屋,皱了皱鼻子道。
“……”
“我突然有点事,我先走一步。”潭缜元突然拍了拍周裕熙的胳膊,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怎么了?”周裕熙“哦?”的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拦,却见潭缜元已经走出去五六米远,回头冲那间小屋虚点了点,同时做了个“盯着”的口型。
潭缜元继续在直觉之海中费力打捞,脚下生风,埋头向法物库一带走去。
.
鸡又开始扑棱棱的拍翅膀,极力抗拒着踏入这片土地,潭缜元不断的安抚它的情绪,却仍然目光坚定的一步一步围着法物库绕圈。
在他绕到第八圈时,鸡终于忍无可忍张嘴啄她,还没待捏住它的尖嘴,潭缜元余光就忽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的树荫下。
明明灭灭的树影遮挡了她的神情,只有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边,肃穆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潭缜元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自己一拍脑袋想出的方法真的奏效还是令人惊讶,她也停下来,静静的回望那个身影,紧握的手心中甚至出了一些汗。
这个鬼魂般飘忽不定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了。
潭缜元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口水,眼睛仍然警惕的盯着那人。
行踪诡秘,无声无息,只能出现在阴影里,总是一副“我在盯着你”的表情,而是更为恐怖的是,潭缜元飞快的在脑海里检索一圈后,发现没有任何一点证据能够证明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潭缜元脑中一阵触电似的发麻,她终于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形——
香客堂外,路尽头那个暗中注视一切的“师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