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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这周六的午后,白妈骑着她那辆黑色的女士踏板摩托车,载着姐弟二人来到县城东北侧,一条二十来家街边店面尽数做着与手机相关的行业、被当地人称作“手机一条街”的地方。
摩托车在其中一间店的门口停了下来。
进门后,那个正在柜台后边看电视的身宽体胖的中年女人听见声响扭过头来,待瞧见来人是谁便热情地招呼着起身从柜台里迎了出来。
女人走到白妈跟前寒暄了几句,接着将目光投向姐弟二人,问:“这是圆圆跟星星吗?”
白妈笑着点点头。
“都长这么大了啊!”她感慨着重新看向白妈,“真羡慕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年轻,一点都没变!”
这赞美并不是什么客套话。
年近五十的白妈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行止斯文,穿着打扮也相对考究,许多人第一次见都以为她不过三十七八、顶多四十的年纪,但在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后都会像这女人一般,不由自主地夸赞起来。
女人领着三人在店里一边逛着一边介绍着。
玻璃柜台里品种多样、造型各异的手机令姐弟二人应接不暇。
“阿姨,这个可以拿给我看看吗?”白圆圆指着透明玻璃柜台里一部粉红色的“摩托罗拉V3”问道。
握着手机,白圆圆眼中射出两道金光。她把这部造型精致、颜色靓丽的手机颠来倒去地端详,又折开合上地把玩着。
跟在姐姐身旁的白星星瞧了眼姐姐手中的手机,随即将目光移到刚才拿出这部手机的柜台里,一部与姐姐手中一模一样、绿色的“摩托罗拉V3”正安静地躺在那。
接过女人递来的手机,白星星的所作所为与姐姐如出一辙。他也对这部手机展现出异常的喜爱。
他之前在电影里看那些主角用翻盖手机接打电话时就想着自己以后也要买部这样的手机,然后像他们那样打电话。
看着如获至宝的姐弟二人,白妈脸上挂满慈爱。
她将目光移向女人,问道:“这两把多少钱?”
“粉的1750,绿的1600。”女人回道。
“这么贵!?”白妈未及开口,白圆圆在听到价格后便震惊地脱口而出。
白圆圆立即将手机翻盖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玻璃柜台上。
在这个多数人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甚至有些才一千左右的小县城里,花将近两千块买一部手机对大部分家庭来说是件极其奢靡的事情。已经对钱有了概念的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星星虽不太清楚姐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但看到姐姐那慌乱的样子,他也将手机合上,轻轻放到了柜台上。
“是啊,小孩子,不用买这么好的,随便买个一两百的‘杂牌机’或者搞个‘小灵通’用一下就行了,没必要买这种‘品牌机’。”女人对白妈诚挚地劝着,“买这么好的回头要是丢了或被偷了,那就亏大了!”
说着,她的语调突然拉高,连神情都变得气愤起来:“前两星期我就在菜市场被个有人生没人教的畜生偷了把手机!那个王八蛋,把我包割了,钱包都给我摸走了!”
紧接着,她又啐骂了几句才继续对白妈说道:“孩子还小,没个定性,回头要是玩手机玩入迷,书也不读了,再把眼睛玩坏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啊!你跟白医生两个人也是,太宠孩子了!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小孩子,别这么惯着。等下惯坏了,管不住了,不学好就完了!再说了,这孩子...”
“够了!”白妈大喝截住女人的话头。
女人被吓了一激灵。错愕的她瞧见白妈怒目横眉,像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便惶惶地将未说出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姐弟二人也被母亲的大喝吓一跳。在他们的记忆里,母亲很少生气,更别提发这么大的火了。
“你卖不卖?不卖我们去别的地方买了。”白妈瓮声瓮气地说。
女人不知所措,只得好言相劝,试图平息白妈的怒火。
一番谨言慎行的劝抚,胖女人见白妈怒气稍消,即去到收银台,从收银台的抽屉中掏出一大串钥匙,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旁边仓库拿两部新的来给你们。”
便走出柜台,在钥匙串哗哗啦啦的声响中嘟嘟哝哝地走出门去。
将怔在原地的姐弟二人唤至跟前,白妈脸上又浮现出往日的和蔼,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说:“妈妈就问你们一件事,那手机,你们喜不喜欢?”
看着母亲那慈和的脸庞,白星星高兴地回道:“喜欢!”
白圆圆头低低,支支吾吾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白妈温柔地拉起她那怅然若失的手,说:“圆圆,看着妈妈。”
白圆圆抬起头。
“告诉妈妈,觉得这把手机怎么样?喜欢吗?”
母亲温煦的言语犹如一道清风,吹开了她眼前的阴霾。
她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白妈温情地笑了笑,说:“那就够了,既然喜欢那我们就买。”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白妈插嘴打断了她的话,伸手将她脸颊上的一绺头发往耳边捋了捋,“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不太需要去听别人说了什么的。买下这部手机对咱们家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我们就买,你高兴,妈妈也开心。”
她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啦!开心点!等李阿姨把手机拿来,妈妈付完钱,那部手机就是你的了。笑一笑,好的事物要用好的心情来迎接。”
挑选了个心仪的号码,将SIM卡插入卡槽,按下开机键,随着亮起的屏幕,白星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终于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
而白圆圆只需将自己上初中时家里给她买的那部旧手机上的电话卡换到新手机就行。
等待开机时,她目中流光闪闪。
今天她很开心,非常开心。她知道,妈妈爱她,非常爱她。
回家路上,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她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母亲那飘舞的发丝似那风中细柳,漂亮极了。
她抬手摸了摸坐在身前的弟弟那圆溜溜的脑袋瓜,将目光投向远处那湛蓝的天边,那里,有着秋风捏造出的一朵形状怪异的云。
“好奇怪的云。”她笑着喃喃道。
回到家中,白星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着电影里的主角的姿态给谢琟打了通电话,炫耀新买的手机。
电话挂断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谢琟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家门口。
顾不得额前淌下的汗水,谢琟抓起白星星的手腕,扒开他的手,将他掌心里的手机一把夺了过去,摆弄了一阵,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留下匆匆的背影与那炮轰般的震响在楼道中回荡。
直至晚饭后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白星星才知道这人火急火燎地干吗去了。
第二天午饭过后,白星星没有午睡,没有看电视,也没有打游戏,打了通电话给谢琟让他马上下楼便匆匆忙出了门。直到晚饭前才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个黑色的涤纶牛津布短款折叠钱包。
起初,白妈给白星星买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母亲一通电话没打,谢琟却像个冤魂似的缠上自己。
这天清晨,不到六点,他就被手机的震动从睡梦中唤醒。直到白妈敲门喊他起床上学,他每隔十分钟就会接到一通来自谢琟的电话。
来到学校,白星星并未像与谢琟炫耀那般将手机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明白,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就会像路光明的头发那样——被年段长叫到办公室,勒令他周末回家必须剪掉。所以路光明如今的头发长度只有开学时的三分之一长。
像他这样被年段长强制要求剪头发的并不在少数。
谢琟也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他并没有剪掉太多,只是稍微修整了下,这也导致剪出来的发型有点像“西瓜太郎”。
他这个奇怪的发型,算得上是一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年段长口中的,那个未曾出现在校规里的校规规定:男生头发刘海要在眉毛以上,侧边的头发不能碰着耳朵。能理寸头再好不过。
女生刘海不能把眼睛遮住,最好是剪“蘑菇头”;长头发的要扎起来,不准披头散发。
类似的规定还有许多:不准奇装异服,在校需穿校服、佩戴胸卡,禁止打架斗殴,严禁打老师等等。
而这良莠不齐的条令里,不许携带手机也是其中一条。
除了班干部选举,张老师在上周的班会课上还交代了这周需要缴纳学费。
怕学生们把钱弄丢,昨天寄宿生上晚自习时她就将他们的学费先收了上来,而今天,她又利用自己的上课时间来收取走读生的学费。
白星星把那个臃肿的钱包从口袋中掏了出来。拿出“学费”以后,钱包又恢复了它原本那干瘪单薄的模样。
再次数了一遍拿出来的钱,确认数目正确后,他把钱放在一旁用英语课本压着,然后从抽屉里找出数学课本,将夹在里头、班会课时发的那张粉红色单子拿了出来。
这张粉红色的A4纸上清楚地标明着所要交的学杂费的各项数额。
纸张下方,约莫纸张的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条虚线,虚线下方是一个表格,表格里学生们需要将自己父母的名字、职业及联系方式写上,然后沿虚线将表格撕下,同学费一块交上去。
看到白星星拿出这张纸,同桌的肖天把脑袋凑了过来,问:“你也没给你妈他们看这个单子吗?”
“没有啊,怎么了?”白星星有些纳闷。
肖天把身体往白星星那倾了倾,凑到他跟前,轻声问道:“那你多报了多少?”
“多报?”白星星讶异道,“多报什么?”
“学费啊!我多跟我妈报了一百,”肖天洋洋得意地炫耀着,随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没多说吗?”
“没有,”白星星坦然回道,“上面写了多少就说了多少。”
肖天脸上挂着不解,嘟嚷道:“你没写这个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多报呢!”
“没有,夹书里忘带回去了,”白星星顿了顿,“再说,张老师好像也没说一定要家长写吧?自己写应该也行吧?”
“可我要是拿给我妈看,她就会自己帮我写上去,而且也会知道学费到底要交多少,那我就不能留点零花钱了!”
闻见肖天这带着些许不满的抱怨,白星星回了句淡淡的“这样啊”便不再多说,提笔在表格中写下父亲的名字——白定一。
可就在他准备写父亲的工作时,忽然停下笔头,抬手,用笔尾轻戳着自己的下巴。
他的这个动作又吸引到了肖天的注意。
肖天再次将脑袋凑到他跟前:“怎么了?不会写吗?”
说着,脸上显出抹狡诈:
“不会写我教你!你爸写‘老板’,你妈写‘老板娘’。我就是这样写的。然后你再把你的号码写上去,回头张老师打过来不接就是了。我写的是家里的电话。你也知道,我爸妈白天基本不在家,晚上也要很晚才回去,打过去都不一定有人接。”
并未听取肖天的建议,白星星老老实实地写上了父母的电话号码,只是在工作那一栏里写上了“种田”、“插秧”。
写完后他满意地点点头,举在跟前欣赏着。
而肖天在看到他写的工作后不禁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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