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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梅汤
*
2027年夏末，工作日，扬帆集团。
这天顾随帆心情不太好，下午就离开了公司，让商知机把自己送回市区大平层。
既然上司都下班了，那秋青遥也没在公司里多待。
秋青遥趁此机会跑了人力资源和财务等几个部门，关心了一下自己离职手续的情况。
私人事务处理完，秋青遥就准备溜了。
此时，商知机正巧回到了扬帆集团的办公楼下。
夏末午后，阳光褪去了灼人的锋芒，却还带着黏腻的热意。
商知机站在扬帆集团写字楼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他的余光扫见秋青遥出来的身影。
秋青遥看见商知机抬头望向自己，瞬间脸上绽放出笑容，用熟稔的语调道：“学姐，今晚有空吗？”
“怎么？”秋青遥笑着歪头，打趣道，“想请我吃饭？”
“学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商知机眼睛一眯，表情微妙。
秋青遥眼睛转了转，突然想起了。
“哦，好吧，那我请你吃饭。”
商知机在“私会事件”上帮了她很多忙，她随口答应了要请商知机吃饭。
现在，商知机来讨债了。
商知机明媚一笑，勾起嘴角：“学姐想吃啥？我没什么忌口的。”
“呵，既然你不提要求，那我请你吃顿面打发一下，也可以了？”
“可以啊。”商知机没有半点犹豫，语气依然愉悦，“只要学姐请的就可以。”
“算了，你陪我去吃火锅吧。”秋青遥道，“我好久都没吃火锅了，你就舍命陪君子吧。”
“放心，我会给你点鸳鸯锅的。”
“学姐，我现在能吃辣。”商知机幽幽道。
这下换秋青遥意外了：“你以前不是吃一点辣都要呛吗？”
“你什么时候偷偷掌握了这个技能？”
“学姐，你没发现我5年前就已经能吃辣了吗？”商知机道，“我大一的时候确实是个吃辣小辣鸡，但我大二和大三就渐渐练出来了。”
“学姐，你难道忘了你大四拿到项目资金的那天晚上是和谁一起吃的串串吗？”
“啊，失敬失敬。”秋青遥心虚，随后又补充道，“那我们现在口味可一模一样了。”
“是啊……”商知机听见这话，笑意又加深了。
“还是点鸳鸯，我烫蔬菜用白锅。”
“好。”
*
晚上，火锅店。
推开火锅店的门，一股浓郁的牛油香气裹着热意扑面而来。店里装潢走的是复古市井风，头顶悬着红灯笼，竹编的隔断把空间隔成一个个小区域，墙上贴着泛黄的老海报。
落座后，秋青遥和商知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菜品，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阴阳状的铜锅走来。
铜锅嵌在木桌中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红油翻滚着，辣椒和花椒在汤里沉沉浮浮，溅起的热气模糊了对面人的眉眼。
“有一种京大饭搭子组合再次上线的感觉。”秋青遥幽默道。
随后，又回忆起往事，秋青遥感慨道：“但以前我们才舍不得吃得这么奢侈啊。”
“过了5年了。”商知机也盯着火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青遥喝了一口酸梅汤，冰冰凉凉的。
“你家情况还好吗？”秋青遥问道。
“还行。”商知机道，“学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
……
“这才发现，真的过了5年呢。”
“嗯，是的。”
“感觉大学都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那是对学姐而言，我现在才刚毕业呢。”
“……好好好，你还是清蠢的大学生，我已经是老社畜了。”
“学姐不老，一点都没变。”
“……你别张嘴乱说。”
“学姐变得更美了。”
“学弟倒是比大学时嘴甜太多。”
“嘿嘿，谢谢夸奖。”
……
秋青遥喝下酸梅的醇厚、冰糖的清甜，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陈皮香。酸梅汤的滋味在嘴里层层散开，不齁不涩。
这不禁让她想到自己和商知机的初见。
也是在夏的末尾、秋的开头。
那时，她手里也有一杯酸梅汤。
*
8年前，2019年夏末。
某个便利店。
刚结束大一的秋青遥，在这个暑假白天去宁学姐推荐的公司实习上班，晚上在学校旁边的便利店兼职，平时抽空还当家教、做小项目、跑腿……总之一天掰成十天用。
每天上晚班的便利店时间算是她比较轻松的时段。此时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返校，人流较小，秋青遥一般就当一个看守的人，抽空完成其他的线上打工。
这天，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欢迎光临。”
秋青遥察觉有客人到来，流程化地问候。
这个客人并没有看便利店的任何商品，也没有来收银台询问什么，直接走到了便利店的公共座椅区，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秋青遥抬头多看了一眼。
是一个男生。
穿着干净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色T恤，深色的工装中短裤，戴着一顶鸭舌帽，背了一个书包。
他看起来还没有成年，莫约是个高中生。
秋青遥只觉得有些奇怪，但在便利店打工就是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她也没过于在意。
这一天便利店还是有一些客人，人来人去，渐渐到了深夜。
这个奇怪的高中生还是没有动静，他趴在便利店的桌子上，睡着了。
秋青遥静静地看着这个高中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猜测——这小鬼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夏末的深夜，便利店冷白的灯光贴着瓷白的地板漫开，空调泛着丝丝冷气。
渐渐，便利店只剩下秋青遥和这个高中生。
秋青遥看了一眼时间，快到闭店时间了。
秋青遥打工的这家便利店营业时间是到凌晨2点。而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高中生凌晨2点都还不回家。
“弟弟，醒一下。”秋青遥做好其他闭店工作后，来叫醒高中生。
高中生睡得正酣，迷迷糊糊开眼。
忽然，脸颊上被刺骨的凉意一冰，高中生浑身一个激灵，睡意也消散了，瞬间清醒了过来。
秋青遥拿便利店剩下的酸梅汤冰了一下高中生稚气未脱的脸庞。
秋青遥看着男生被惊醒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爱。
这时，秋青遥才看清男生的脸。
……唔，还挺帅的。
就是太小了，还没长开。
也不知道成年后是会长残了，还是会更帅了。
*
“清醒了吧，我们要闭店了。”秋青遥说着，“小朋友快点回家去吧，你父母要担心了。”
“这是赠送的酸梅汤。”
高中生愣愣地接过了酸梅汤，后来才反应过来，语气凶狠道：“谁是小朋友啊？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
秋青遥意外地一挑眉峰，问道：“你是准大一生？在哪上大学？京大吗？”
高中生不愿多说：“……嗯。”
“哇，那你还挺厉害的呢。学习成绩很好吧？”
“……嗯。”
“那好学生能和父母有什么矛盾呢？你父母再怎么和你生气，把你的京大录取通知书甩给他们就气消了。现在都快凌晨2点了，你快回家去吧。”秋青遥劝道，她这算遇到学习成绩好的叛逆小屁孩儿了。
“……但我是被赶出来的。”高中生语气不好，“他们直接把我甩到A市，自己回老家了。”
秋青遥：？
“我现在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
秋青遥：？？
秋青遥斟酌道：“虽然没到开学时间，那你能不能申请提前住宿呢？”
“问了，老师说现在宿舍还没收拾出来，最快也得明天。”
“那你现在就去找个酒店吧，今天将就一下。”
“……我没钱了。”高中生眼神躲闪。
“那找你父母要点吧。”
“他们不给我钱。”高中生语气委屈，还有几分赌气。
秋青遥摸不清这是个怎样的家庭关系，试探道：“但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啊，和你父母好好说说吧，钱也要的不多。”
“……”高中生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来了一句，“我家破产了，他们也拿不出钱。”
秋青遥：？？？
秋青遥现在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啊这……那……酒店的钱都拿不出来吗？”
“嗯。被银行限制转账了。”
“嘶，你这……要不去派出所吧？”秋青遥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小朋友在外面。”
“我不小了。”高中生再次强调，“我不想去派出所，你就让我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弟弟，我要闭店的。”
“……”高中生想了半天，干脆道，“那我去公园的长椅上睡一会儿吧。”
秋青遥这下更不放心了。
这小屁孩儿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去公园的长椅上睡呢？
还有，她怎么感觉这小屁孩儿十分缺少安全意识和常识呢？还有他父母到底不负责任到什么地步啊？对考上京大的孩子都这么不上心的吗？
秋青遥自己就活得够难的了，她本来不想管的，但残存的良心作祟，还是叹了一口气。
“你跟我来吧。”
*
秋青遥把高中生领到了她兼职网管的网吧。
老板是秋青遥的熟人，虽然看起来很凶神恶煞，但其实是个靠谱的好人。
秋青遥解释了一下情况，她请老板帮忙照看高中生几个小时。
老板也答应了。
“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一下。”
高中生下一秒找了找口袋，从裤兜里掏出了身份证。
老板一看就皱紧了眉头。
秋青遥以为高中生还差几个月成年，于是找补道：“他是今年的大一生，就差几个月成年……”
老板直接把高中生的身份证给秋青遥看，皱眉道：“你看这是差几个月吗？”
只见身份证上写：
【姓名：商知机
……
出生：2003年7月20日
……】
秋青遥瞪大眼睛。
淦！这家伙才满16啊？！
秋青遥拿着身份证的手微微颤抖。
商知机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03年的，才满16？”秋青遥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今年上大一吗？”
商知机一脸不解，仿佛在质疑对方的逻辑能力：“这两者冲突吗？”
“你16岁就上大学？”
“跳级了。”
“……哇，15就高考了啊……”秋青遥算了算了时间，小声感慨道。
“我没高考，我保送的。”
这下秋青遥更加没有什么语言了，只是盯着站姿拽拽的商知机。
“怎么了？”
秋青遥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感慨道：“没什么。只是没见到过活的天才。”
“哦。”
秋青遥扶额，她看着商知机这单纯又叛逆的样子，简直头疼。
“你父母居然敢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真的心大啊。”
秋青遥说不上来，总感觉商知机是那种很缺乏常识的小少爷……可能人家全部技能点都点智商了吧？
最后，老板还是让商知机去员工休息室将就了一晚。
折腾到很晚的秋青遥一回到宿舍就倒头就睡。
只是在清晨，秋青遥一个惊醒，立马就清醒了。
秋青遥直起上半身，左思右想，冒出的第一句话是——
“不是，这家人有病吧？”
*
现在，2027年夏末，火锅店。
火锅店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地端上菜品，瓷盘瓷碗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鲜切吊龙透着粉嫩的光泽、毛肚被片得薄而大张，冰镇过的黄喉十分有嚼劲、嫩牛肉码着鲜红的辣椒面，井水浸泡的豆芽脆嫩多汁、冻豆腐吸饱了汤汁……
商知机见秋青遥只是看着酸梅汤发呆，不禁问道：“怎么了？学姐在想什么？”
秋青遥一笑，道：“想起我们的初见了。你当时凌晨2点一个人在便利店，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
商知机“哦”了一声，但这次他没有接话茬，因为他有些心虚。
商知机回想起那年的自己，只想给自己两个巴掌。
果然，15、16岁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就算是自己也烦那时的自己。
*
8年前，2019年仲夏。
商家别墅。
成功保送的刚满16岁的商知机在家无聊，打开了电脑。
只是灵机一动，商知机想要试试自己的黑客技术到底是什么水平，于是决定攻击自家公司的防火墙。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商知机眼底，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出脆响。后台代码流成绿色瀑布，商知机一通操作后，指尖一敲回车键。
“咔嗒。”
最后一行指令嵌入，公司系统的防御应声瓦解。
商知机抱胸靠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感到无聊。
……嗯，挺简单的嘛。
随后，他又东看看西看看，因为内容都是复杂的财务数字或商事规划，商知机看不懂，没过多久就退出了。
只是，16岁自学黑客技术的商知机功夫还是不到家，他输入的指令存在瑕疵，意外地篡改了财务系统的几个数字。
一笔待结算的货款被拆分到十几个匿名账户，而准备转入合作方的保证金，正以每秒三位数的速度蒸发，最终定格在一个荒诞的“0.01”。
远在公司的商母此时正焦头烂额。
商母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出合作银行的警报弹窗，红色的“资金异常”字样刺得人眼疼。
公司网安部门也疯狂填补漏洞和定位黑客位置。
最后，商母得知黑客所在地点是自家别墅。
“商知机！！！”
商母怒气冲天。
“我们家迟早被你弄破产！！”
商母一气之下，把商知机扔到了A市。
但由于商母记错了开学时间，酒店天数没有订够。
而打给商知机卡里的钱，也因为商知机缺乏金钱观念，很快就被商知机花光了。
等商知机再要钱的时候，商母只觉得这小子还在作妖，干脆就不给了。
商知机那时也脾气上来了，和家里冷战也不长嘴，自己就一个人进了深夜的便利店。
*
现在，2027年夏末，火锅店。
当然，此时的商知机才不会告诉秋青遥那天背后的故事。
那天的自己，在学姐眼里顶多是一个家里破产、流落街头、没啥常识的破小孩儿；如果学姐知道了真相，那自己就是个叛逆臭屁、满嘴谎话、没啥常识的混世魔王了。
商知机紧紧捂住自己的马甲。
商知机已经打算一辈子都不让学姐知道真相。
因为，学姐到现在都还以为那时候他家破产了。
商知机心虚地低下头。
随后，商知机又安慰自己。
自己家里虽然没有破产，但母亲确实不给他钱，让他自生自灭、自己养活自己……
所以他大学是真的穷……
可能，也不算他撒谎吧？
*
酸梅汤里的冰块叮当作响，火锅不断冒出咕嘟声，周围有着各种谈笑声。
也许是氛围到了，秋青遥干脆回忆起往昔。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单纯叛逆又没有生活常识的小少爷。”
秋青遥笑骂道：“你当时身无分文，长得又白白净净的，怎么敢一个人就随便睡在外面啊？要不是你运气不错，没准你就被拐到深山里去了。”
“确实，我那时候很缺乏常识。”商知机自我批评道，“因为我家里还挺有钱的，很多事情我想怎么做家里就有人安排。生活上有保姆阿姨，出行也有保镖叔叔……还是要感谢我妈那年直接把我扔到A市自生自灭……”
“哦，听你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我才有实感，小机子你也曾是个有钱人。”秋青遥感慨道，“但是，你这个有钱人没什么架子。”
“就算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也觉得你这个小少爷挺好伺候的。”
“那时候你家应该刚破产吧，你还不太适应苦日子……”秋青遥细数往事，“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直接找我请教《穷人生活指南》……”
秋青遥又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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