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比邻

　　大年初一清晨，还在梦乡中的若邻被一阵急促又克制的敲门声惊醒。她有些困惑，按照苏州习俗，拜年不会在今天。

　　穿上外衣打开门，她愣住了。门外站着一个身穿浅灰色羽绒服，看上去风尘仆仆却依然精神抖擞的男人。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手里还拎着两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礼盒。

　　“……周……叔叔？”若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在舅舅办公室里活泼跳脱的身影。

　　“哎！乖外甥女！新年好新年好！你舅舅呢？”周铭扬起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声音洪亮得仿佛要唤醒整条巷子，“我今天刚好到苏州来给长辈拜年，顺道也给我的领导和家人拜个年。”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挤进门，仿佛跟回自己家一样。

　　哪有人大年初一拜年的？而且还这么早！

　　一提到“舅舅”两个字，若邻突然心中打鼓。千万不能让这个人在舅舅面前戳穿她的谎言。

　　“家里长辈都还没起床呢？我是不是来早了？”周铭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

　　“舅舅在北京呢，家里人都在北京过年。周叔叔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原本睡眼惺忪的若邻拿出晚辈应有的礼貌。毕竟，她还有求于他呢！

　　“哎哟，这可真不巧了。我本来还想目睹一下你们家老爷子的风采，跟他求几个字呢。”他已经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

　　若邻挤出一个笑，她迅速去洗漱烧开水，再回卧室换衣服收拾床铺。十五分钟就穿戴整齐，把一杯温热水放在周铭面前的茶几上，又端出一碟枣泥糕、一碟车厘子。

　　她不知道她在洗手间的时候，这位周叔叔已经把每个房间的门都打开看了一遍。

　　“我说大外甥，你怎么一个人在苏州？”若邻把上海的实践项目如实告知。

　　周铭听了又是叹气又是跺脚，“这个老吴，自己是个进步狂魔就算了，工作那么忙还成天捣鼓着发论文、写专著。真是不努力就不舒服！可你才刚上大学，好不容易结束紧张的高考，也不说让你放松放松。这大过年的，给你报什么寒假实践！”他倒像个护犊子的白脸家长。

　　“回头我帮你好好批评批评他！”他露出一个“车厘子真甜”的表情。

　　若邻刚想澄清跟舅舅无关，挂钟9点整的报时铃声响了起来。

　　“若邻，你周叔叔一大早从南京开车来苏州，还没吃东西呢。你快带我去吃点地道的苏式早餐。”他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反正也饿了，正好请他吃早餐让他保守秘密。若邻心中盘算着。昨天她跟肖燃约好，今天上午去逛网师园，并拒绝了肖燃一起吃早餐的提议，让他就在酒店吃。

　　所以，她刚好有时间可以跟这个不合时宜的叔叔吃早餐，吃完早餐，他继续拜他的年，她就去找肖燃。

　　收拾妥当，他们一起出门。

　　“若邻。”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肖燃那张冬日阳光般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到若邻身边的周铭，他明显愣住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瞬间凝固。

　　若邻不是说家里没人吗？为什么一大早就有个跟她舅舅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还跟她同时从家里出来？肖燃百思不得其解，难掩惊讶之色。

　　若邻更不知道如何向周铭解释肖燃的存在。编造谎言她实在不擅长。她看着肖燃，搞不懂他来之前为什么不先打电话。

　　“若邻，这位是？”周铭率先打破僵局。

　　“叔叔您好，我姓肖，是吴若邻同学学校戏剧社的社长。”肖燃走过去，自告奋勇地伸出手。

　　“是吗？肖社长，幸会幸会。我是若邻的舅舅，你可以叫我，周铭哥。”周铭秉承一贯的热情跟肖燃握手。他长着一张跟不上年纪的脸，发型衣品也偏青春休闲，所以虽然比吴之遥大5岁，但看上去也跟走成熟路线的吴之遥差不多。

　　是舅舅，那他就放心了。肖燃心头大石落地。

　　但是，叔叔、舅舅、哥……即便八面玲珑如他，也被这称谓绕糊涂了。不过，若邻怎么又钻出一个姓周的舅舅？

　　一旁的若邻早就大脑宕机了，这个周叔叔的逻辑和变通能力，实在让她无所适从，又，无言以对、无力反驳。

　　“若邻同学，你……舅舅挺多呀。”肖燃爽朗地笑了。他明显认为，眼前这个“舅舅”，比之前在北京见那位更好相处。

　　“北京那个是她小舅舅，我是她大舅舅。”周铭已经站到两人中间，“走吧，快点去找吃的。”

　　他拍了拍肖燃的肩膀，“肖社长，今天你请客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舅舅，不是，叔叔……哥……”

　　看到平时巧舌如簧的肖社长变得语无伦次，若邻不禁低头偷笑。

　　荠菜馄饨、炸春卷、焖肉面、蟹壳黄、桂花赤豆糖粥……清香甜糯的苏式古早味，唤醒了一年中第一天的元气。

　　若邻带他们去大儒巷一家老字号小店，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每次寒暑假，舅舅都会带她来这里，她最爱的桂花赤豆糖粥、赤豆糊小圆子、桂花血糯鸡头米，可以甜上一整季。

　　肖燃主动去付款等出餐，若邻趁机带周铭找了个位置坐下。

　　“周叔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有事就直接说，什么求不求的这么见外呢？”

　　“因为我本来跟舅舅说在上海同学家过年，但是我又有点想家，所以昨天就回来了。我怕舅舅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所以，你能不能替我保密，不让舅舅知道，我过年期间回来过？”

　　周铭挑眉：“就这个？”

　　“是的。”

　　“我还以为你让我不要告诉你舅舅，那个小子跟你在一起呢。”他朝肖燃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个……我舅舅，他……不会关注肖社长在哪儿。不过，要是不让他知道会更好。”若邻盯着地板，声音细若游丝。

　　“其实，我也是碰巧遇到他的。”她又补充一句。

　　周铭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会心一笑：“放心吧，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肯定答应你。”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再说，我跟你舅舅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他平时工作太苛刻了，我只是不得不应付他。”他伸出小拇指，“这你也得帮我保密啊！”

　　若邻被他的反差逗笑，轻轻勾住他的小指：“一言为定。”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肖燃和早餐一起出现，并让若邻跟他再去取餐。

　　他居然点了满满一桌子！

　　“这也……太浪费了。能吃了吗？”若邻面露惊讶。

　　“这不是难得有机会请大舅……周铭哥吃饭吗？当时要丰富一点。”看来，他是真的把周铭当成若邻的亲舅来讨好了。

　　“肖同学也是苏州人？”

　　“不是，我是哈尔滨人。”

　　“难怪长这么高！”周铭夸人是有一套。“那你是来苏州旅游的？”

　　“确切地说，是顺道来旅个游。”肖燃很智慧地如实汇报：提前为交流项目踩点、拜访教授、顺道来苏州旅游、偶遇吴若邻、她打算今天给他当向导。

　　所有事件都是真实的，并且合情合理。也解释了他一早出现在吴家门口的原因。早上他在酒店吃过早餐，就去若邻家门口等着了。他没给她电话或信息，想着昨晚睡得晚，怕打扰她。

　　“若邻，这就是你不对了。学长大老远从北方过来，你怎么也不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还让人一大早在巷口吹冷风。”他既没有深究，也没有狐疑，反而表露出关心。这让肖燃觉得很感动。比起上次被那个北京的舅舅智商碾压和含笑戒备，这简直是天堂了。

　　肖燃立刻给周铭夹了一个最完美的蟹黄汤包，“舅舅……哦不，周铭哥你太客气了，其实我就是想来感受一下江南风情。没想到吴若邻同学土生土长的家乡这么美！”

　　周铭看了看手机，饶有兴味地说：“我上午本来准备给一个老领导拜年的，谁知道他竟然跟家人去无锡了。正好，今天周铭哥给你当向导，带你好好逛逛。”

　　肖燃愣了一下，试图婉拒：“周铭哥您忙正事要紧，我们年轻人自己逛就行……”

　　“不忙不忙！”周铭热情地揽住肖燃的肩膀，“再说了，你们两个小孩子自己去逛多无聊，有我这个见多识广的长辈在，还能给你们讲解讲解。这样吧，我们先去网师园。”

　　若邻一言不发，她觉得，行程里有这个“大舅舅”在，说不定也蛮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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