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

　　张朴韫吊水吊到凌晨，唐排在旁边抱个电脑，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偶尔抬头看看张朴韫的药瓶进展到哪。
　　张朴韫半睡半醒，主要是担心唐排撑不住，但唐排远比他所想的更加强大，好像她一直都是这样，即便听起来是室内的菟丝花，但一到室外却更加繁盛生长。
　　等到后半夜，唐排微微感觉到冷，医院里没开空调，冷风从窗缝外冒出来，唐排把电脑放进电脑包里，手上哈气，触碰上张朴韫的额头，手虽然因为这一举动有了点温度，但张朴韫还是感觉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想一直让她的手放在上面，所以当唐排拿开手的时候，张朴韫喃喃了一句：“别走。”
　　正想起身离开的唐排听到这句，顿了顿身子，站在他面前，拂了拂他的背脊：“我去车上给你拿个毯子，夜里天冷。”
　　张朴韫听到了，微弱地点头晃动，唐排便出门了。
　　将电脑放到车上，又从车上扯了一个毯子，唐排才匆匆赶向挂着吊水的地方。
　　行行色色的人，多得是人陪伴人，或是孩子有着父母陪伴，或是妻子有着丈夫陪伴，或是兄弟姐妹的陪伴……
　　唐排听着稀稀梭梭的话语声，掺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和浓烈的药味，酒精味刺在鼻尖，顶入鼻腔，外面不知为什么又下起了小雨，天也没有晴两日，唐排想：大概是秋天快来了。
　　张朴韫等待着唐排回来，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时，铺天的是毛绒毯，盖在他身上。
　　唐排坐在他身边，张朴韫用另一个没有打针的手，掀开毯子，往唐排身上拉了拉。
　　唐排摆摆手，“不用，你盖吧。”
　　张朴韫没有谦让，只是告诉唐排：“这个毯子够大，能两个人一起盖。”
　　唐排没有再摆手，而是少盖了一部分，“够了。”
　　“嗯。”张朴韫抬头望缓慢地滴落。
　　哒，哒，哒。
　　药滴汇集到一定程度，水就落下了，垂落，像自由落体的落水者。
　　水花没有那么大。
　　唐排真得累了，她歪坐着，斜靠在座位上，呼吸平缓，睡着了。
　　“唐排。”张朴韫柔声叫她。
　　没有醒。
　　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昨天下雨，今天就降温了。”
　　现在的唐排已经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在乎秋天的日子和秋雨的来临，她更关注今天定了几个合同，今天拿到了几个点，在a市cbd的高压环境下，唐排的情致完全抹尽。
　　眼神柔情，如同有缠缠绵绵的丝线，缠绕着，围绕着唐排的四周，张朴韫将身上的毛毯拿起，全部盖在唐排的身上，她蜷缩得松了些，应该感觉到暖和了一点。
　　张朴韫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但和顾晓晓，穆珲这种学霸待在一起，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顾晓晓现在当了大学老师，说话总文邹邹的，他说过一句话，张朴韫觉得很符合现在的他。
　　如果他知道某个人在世界的一个地方生活着，那他就会平静地活着，如果这个人突然消失，那他不谈平静，连活着都做不到。
　　张朴韫就是这样的。
　　在上大学时，他一直考虑着唐排会回c市，后来知道唐排在a市工作，他就离开了c市，但也还是好好生活，他想做得一切都围绕着唐排，包括张燮德的那个要求。
　　张燮德帮他解决了“私生”的问题，要求就是到公司工作，工作简单，坚持却很难，他本想工作两天，辞职回来继续开他的俱乐部，可这几天才堪堪发现，自己所谓的生活是多么可笑，多么不堪一击，至少根本没办法给唐排什么美好生活。
　　倘若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会因为恋爱结婚而降低，那就算是他再爱唐排，也不愿让唐排去妥协。
　　他的药瓶已经没有多余的盐水，他找医生给他拔针，唐排在一旁睡得熟，张朴韫尽量小声，眼神深深地盯着唐排，生怕她有一点不舒服。
　　他的手往外冒血，需要用棉花按住，可是唐排睡着，他需要抱着她回车上，其实叫醒唐排也是一个办法，可他不愿，至少唐排这个时候确实应该休息，而不是为了他一直熬夜。
　　不按住的输液处虽然没有大量出血，但很快就变得青紫，大片的蔓延，像燃烧的土地皲裂干枯。
　　张朴韫瞥了一眼，将毯子放在自己的臂弯，又像少年时那样抱起唐排，随后拿起装医药的袋子，细细掂量，感觉轻了，比以前更轻。
　　不仅如此，睡眠也更浅，刚一动，一抬，唐排就睁开了眼，她揉揉眼角，嘴巴呢喃：“你挂完水了？”
　　“嗯，休息一会儿吧，我开车送你回家。”张朴韫对她说。
　　说到“开车回家”，唐排就清醒了不少，“把我放下吧，我来开车，你还生着病呢。”
　　“没事，一点小病而已。”
　　他抱着唐排的手紧了紧，唐排拗不过他，只好等到他将自己放到车前，才拉住他的手，“我来开吧。”
　　张朴韫突然冒出一句，“疲劳驾驶不可取。”
　　他总是知道怎么能让唐排退缩。
　　唐排没有再坚持，张朴韫坐上了驾驶位。
　　突然想起，张朴韫将车开到她家，还要回酒店睡觉，酒店和家里的距离不远，但走路也要二十多分钟。
　　“今天晚上，睡我家吧，我家里有客房。”她开口。
　　张朴韫的眼神微微颤动，嗓子还沙哑着，“嗯。”
　　再次来到唐排的家里，心里不再是激动，而是温馨，他穿上拖鞋，跟着唐排进了客房，心里像是被填满了糖水，微微一丝甜，又有着水的柔软。
　　唐排打开灯，对他说，“这是新被子，没人睡，你今天睡在这里吧，洗手间外面有，我给你拿个牙刷，睡衣的话……”
　　“没事，我可以不穿睡衣。”
　　“恩……我爸当时来，有留几套衣服，你可以当睡衣穿，都是洗干净的。”
　　“好，那麻烦了。”张朴韫道。
　　唐排从房间里出来，领着张朴韫到衣帽间找了两套唐闻义的衣服，让张朴韫自己挑。
　　他随意选了一件白短袖，加上一条短裤。
　　因为他的心思从进入衣帽间的时候，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衣服上，他在意的只有唐排的衣帽间会有多少衣服，多少首饰，多少包包，这些都是他能给予的吗？
　　差距还是太大，他不想靠张燮德的想法渐渐变得透明，他真得可以给唐排好的生活吗？
　　洗漱好，张朴韫看向紧闭的主卧，细细想来，唐排的卧室里应该还有一个卫生间，不然她也要跟着他一起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漱，回想自己住得地方，连像样的干湿分离都没有，偶尔忙起来，甚至住在俱乐部……
　　辗转反侧，张朴韫躺在床上想到天蒙蒙亮，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一遍遍人脸识别，一遍遍解锁，一遍遍又黑屏。
　　“现在是国内时间六点零三分，你不睡觉吗？”穆珲看看手机。
　　“上次，你说哪几个节目可以接一下？我不想签公司，做个人工作室可以吗？”张朴韫没有回应他的话，因为他知道穆珲的时差和他们不一样。
　　穆珲问，“你想清楚了？”
　　“嗯。”
　　“我昨天刚收到你不回去的消息，到国外出差，今天又要帮你做这个背调，我是你的秘书吗？朴韫。”
　　“唐排家的格局是三室一厅两卫，有一间房，她改成衣帽间了，里面都是很贵的款式，我虽然看不懂英语，但也能看懂logo。”
　　张朴韫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这次，穆珲却意外地听懂了，浅浅开一句玩笑话，“那你怎么不回家继承家业？”
　　“那是张燮德的东西，不是我的。”
　　“行，我帮你看看，到时候合同还是要你跟他们谈的。”
　　“好……谢谢。”
　　这两个字在兄弟身边不常说，而这次张朴韫是真的感谢。
　　无论是帮他看着俱乐部的王题，还是帮他运营官方账号的顾晓晓，或是帮他关注合作的穆珲，他都无法言表自己的感谢之情，这次的a市之行，发生了太多事，太多事让他明白“安于现状”的“错误”。
　　穆珲叹了一口气，“唐排真得值得你对她那么好吗？”
　　张朴韫眼神平淡，没有在意他话语间的质疑，只是缓声说，“你不该这么问，应该问你对唐排的好做得够多吗？”
　　他不觉得唐排值不值得，他只觉得自己的做得还不够。
　　穆珲不想再回答，总认为他疯了，在很久以前就疯了，几近是在唐排换座位的前后。
　　联系好这些，很快，天就亮了。
　　唐排像是打了鸡血，领着他出门团建。
　　到了商场，她大手一挥，对着张朴韫说，“随便选吧，有一万预算。”
　　“你选吧，我只是添光，主角是你。”张朴韫双手插兜，脸上带着笑，昨天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还有点小感冒。
　　唐排也不知道该选点什么买。
　　忽然想起来张朴韫这次过来还没有尝过a市的一些特色。
　　她便领着他，往小吃街走。
　　也不贵，一条街，两个人，吃下来，也才花了几百块，一万的预算似乎怎么也花不完。
　　又想起什么，唐排拉着张朴韫往外走。
　　张朴韫整个人的身子向后倒，像是被唐排拉拽着，唐排拖得重，偶尔向后看，没有注意前面的车辆。
　　一辆摩托车袭来，张朴韫眼疾手快，把唐排拥在怀里，沉声说，“小心。”
　　唐排被拽得惊魂未定，喘了口气，“谢谢。”
　　“想去哪？”张朴韫不再跟唐排玩闹，拉着唐排的手腕，问。
　　唐排用手一指，“前面有个吉他店。”
　　张朴韫问，“你想弹吉他？”
　　“不是。”唐排摇摇头。
　　张朴韫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吉他店，但还是带着唐排过了马路，进了吉他店。
　　门一打开，响起铃声，清脆悦耳。
　　里面的人抬头，看过来，“想选一把什么样的吉他？看看。”
　　唐排看向张朴韫，“选一把。”
　　张朴韫眼里诧异，“别给我买。”
　　“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会弹吉他。”
　　张朴韫还在元旦汇演上演了一出，他笑着摇摇头，“很久没有练了。”
　　“没事，你选一把，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唐排非让他选一把，他也不愿辜负，只说等下他也想送她见面礼，让她好好想想。
　　唐排口头答应。
　　挑好吉他，他问，“想好见面礼了吗？”
　　“想好了啊，你给我弹一首吧。”唐排的笑灿烂如阳。
　　“哪有这样的？”
　　“这把吉他也没花我的钱啊，都是公司的拨款。”
　　张朴韫眉眼含情，说，“那就在这里弹吧。”
　　他坐在门口摆放的椅子上，吉他架在腿上，一首歌，英文的。
　　听了前两句，唐排就记起来，这一首歌是张朴韫那天在元旦晚会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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