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古今

　　剑尖与猩红巨目之间，三丈虚空，大地崩裂。

　　陈谨言未动。

　　灵觉狂鸣——那黑鳞巨爪只是冰山一角。地裂涌出的污秽粘稠如尸沼，每口呼吸都吞咽百年腐水。问心酿银光在体表撑开薄薄屏障，与死气接触处“滋滋”作响。

　　不能等它全出来。

　　念头闪过，陈谨言动了。

　　向左疾掠！步法鬼魅，在碎石尸骸间穿梭，避开裂缝扩张边缘。目标——西侧未倒兵器架。

　　巨兽视线如影随形。

　　猩红光芒微转，锁定轨迹。黑鳞巨爪扬起，五指张开，趾爪粗如成人腰身，带着沉闷破风声当头拍下！

　　爪未至，腥风压人窒息。

　　最后一刹拧身侧扑，就地翻滚。

　　“轰——！！！”

　　巨爪拍落处，青砖粉碎，炸开丈许深坑。冲击波裹碎石尘土横扫，陈谨言后背撞上残墙，喉头一甜。

　　借力弹起，扑到兵器架前。

　　架上刀枪倒了一地，他看也不看，探手抓向底部——那里倒扣生铁酒坛，坛口封泥完好。

　　并指如剑，在坛身疾划！

　　指尖银光流转，铁坛表面浮现细密金色纹路——白日以问心酿为引布下的“阳炎符”。本为防备炼血邪术的暗手，此刻成唯一依仗。

　　“起！”

　　低喝一声，双臂贲张，将百斤铁坛抡起！

　　第二爪已至！

　　横扫，覆盖范围极大，封死左右。巨爪过处，廊柱折断，砖墙崩塌。

　　无处可躲。

　　陈谨言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迎着横扫巨爪，将铁坛朝斜上方奋力掷出！

　　不是砸爪，是砸裂缝边缘第一只爪子！

　　“铛——！！！”

　　铁坛与黑鳞碰撞，洪钟巨响！

　　坛身阳炎符金光大盛，与鳞片死气激烈对撞，炸开刺目光焰！黑鳞灼出焦痕，巨爪吃痛猛缩。

　　就这一缩，横扫第二爪轨迹偏差半尺。

　　陈谨言伏低身形，贴地面从爪下滑过！爪风撕裂后背衣衫，留下三道血痕，但终究穿过！

　　落地瞬间，不停留，朝裂缝边缘疾冲！

　　灵觉全开，“味道”如潮：裂缝污秽，巨兽怨毒，还有……一丝微弱、被怨气包裹的“清明”。

　　未完全污染的地脉灵气！

　　这巨兽非凭空诞生，是幽冥社以炼血邪术为引，唤醒并污染深埋地底的古战场遗骸怨念。核心必有一处脆弱“源头”！

　　目光锁定裂缝深处，猩红巨目正下方。

　　那里污秽最浓，但逆推流转轨迹，所有死气都像从一点扩散……

　　“找到你了。”

　　喃喃自语，左手探怀，摸出最后三张醒神符。无犹豫，全拍胸前膻中穴！

　　“嘭！”

　　符箓燃烧，银焰灌体！

　　前所未有清明席卷灵台，杂念恐惧愤怒暂冻。灵觉敏锐度暴涨数倍，代价是太阳穴针扎刺痛，经脉哀鸣。

　　够了。

　　陈谨言纵身跃起，主动跳向裂缝！

　　下落瞬间，右脚在裂缝边缘凸石重踏，借力变向，如利箭射向巨目下方黑暗深处！

　　巨兽察觉意图，震耳咆哮！

　　裂缝两侧土层疯狂崩塌，试图活埋。第三、四只爪从黑暗探出，疯狂抓挠，刑房大院彻底化废墟，烟尘遮天。

　　陈谨言在落石与巨爪缝隙间穿梭。

　　银光体表明灭，每一次闪烁精准避开致命一击。碎石划破脸颊，爪风撕裂手臂，血汗滴落，浑然不觉。

　　所有心神，锁定那点“源头”。

　　近了。

　　更近。

　　坠落五丈深时，他看见——

　　裂缝侧壁，嵌一尊残破青铜方鼎。

　　鼎三尺见方，锈蚀严重，刻满模糊古战场纹饰。此刻鼎口不断喷涌粘稠如沥青的暗红雾气，向上汇入巨兽身躯，向下污染地脉。

　　鼎身周围，盘绕十三道血色符纹，与盗墓贼胸口相同，放大十倍。符纹明灭如呼吸。

　　血祀大阵核心阵眼！以古战场遗骸为基，十三囚犯心头精血为引，污染地脉，唤醒战争怨念怪物！

　　陈谨言下坠中调整姿态，长剑倒握，剑尖朝下。

　　全身银光涌入剑身，剑锋亮如凝结月光。他瞄准的，不是鼎，是鼎身与岩壁连接处——符纹最密，能量流转中枢。

　　巨兽彻底狂暴！

　　所有爪放弃攻击，回护青铜鼎！四只巨爪从不同方向合拢，要将这“虫子”捏碎掌心！

　　无退路。

　　陈谨言闭眼。

　　灵觉中，万味归一。

　　“尝”到青铜鼎古老锈涩，“尝”到血符腥甜怨毒，“尝”到地脉灵气被污染前最后清冽，更“尝”到……林疏月分魂消散时，银焰中残留的纯粹守护之意。

　　原来她燃烧的不只是魂力。

　　还有魂深处烙印的祝福。

　　“谢了。”

　　轻声道，嘴角勾起极淡弧度。

　　然后，将全部力量——问心酿阳气、灵觉锐意、血肉生机、胸腔不熄怒焰——尽数灌注此剑。

　　人剑合一，化逆冲而上银色流星，刺向合拢黑暗！

　　“破——！！！”

　　剑锋触及血色符纹刹那。

　　时间仿佛静止。

　　银光与血光僵持一息。

　　随即，银色如热刀切油，悍然突入！

　　“咔嚓——！！！”

　　清晰碎裂声，自青铜鼎身传来。

　　十三道血色符纹同时崩解！喷涌暗红雾气骤断，如被掐喉巨兽，发出凄厉不似现实的尖啸！

　　合拢四爪，在距陈谨言身体不足三尺处，僵住。

　　黑鳞光泽迅速黯淡，角质龟裂剥落。庞大身躯失去能量源泉，剧烈颤抖，裂缝两侧岩壁轰隆隆崩塌，要将这未完全苏醒怪物重新掩埋。

　　陈谨言一剑得手，毫不恋战，双脚在鼎身猛蹬，借力向上窜去！

　　身后，青铜方鼎“轰”然炸裂，碎片混合污血锈渣激射！巨兽哀嚎戛然而止，猩红巨目暗淡，被滚滚土石彻底吞没。

　　地动山摇。

　　陈谨言抓住垂落断裂铁链，奋力向上攀爬。头顶碎石砸落，肩背剧痛。灵觉因透支模糊，景象摇晃。

　　但不能停。

　　向上。

　　继续向上。

　　不知多久，指尖触到裂缝边缘实地，双臂一软，跌出滚落废墟。

　　天快亮了。

　　东方鱼肚白，微光穿透烟尘，照亮这片瓦砾刑房大院。火已熄，只余青烟。

　　远处传来周典史等人焦急呼喊与奔跑声。

　　陈谨言仰躺碎石堆，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呼吸带血沫甜腥。衣衫褴褛，遍体伤痕，左手虎口崩裂，血顺剑柄滴落。

　　但握剑的手，依旧稳。

　　体内问心酿力量几乎耗尽，经脉空荡火烧火燎痛。灵觉枯竭如荒漠。

　　可他赢了。

　　至少这一局。

　　脚步声近。

　　陈谨言勉强撑起上身，看向跑来的周典史等人，哑声开口第一句：

　　“盗墓贼……还活着？”

　　周典史冲到近前，看他浑身是血，眼眶一红，用力点头：“活着！一直昏迷，但气在！”

　　“好。”陈谨言吐出一口带血浊气，“派人彻底封死这片区域。十丈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地下的东西……只是被暂时压回去了，怨气未散。”

　　“是！”周典史应下，招呼手下搀扶。

　　陈谨言摆手制止，自己用剑撑起，摇摇晃晃站定。环顾四周废墟，最后目光落东方渐亮天光。

　　这一夜，刑房大院化乌有，十三囚犯成祭品，林疏月一缕分魂燃尽。

　　幽冥社，仅损失三外围成员和一尊未成型怪物。

　　代价不对等。

　　远远不对等。

　　他低头，看自己染血左手。掌心处，不知何时粘上一小片青铜鼎碎片，边缘沾暗红污血，微微发烫。

　　灵觉虽枯竭，但那一丝微弱感应仍在——这碎片，与吴世荣身上、黑袍人袖口“巳”字蛇纹，隐隐同源。

　　“巳字坛……”

　　喃喃念出，将青铜碎片紧紧攥在掌心，棱角刺入血肉，带来清晰痛感。

　　这痛让他清醒。

　　让他记住。

　　天光大亮时，他在周典史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大牢废墟。背影在晨光中拉长，疲惫染血，却挺直。

　　身后，整座临川城正在醒来，对昨夜地底咆哮崩塌一无所知。

　　而陈谨言知道，有些东西已不一样。

　　问心酿力量路径被强行拓宽，灵觉在生死边缘蜕变。

　　更重要的是——

　　幽冥社“巳字坛”，已和他结下不死不休血仇。

　　掌心碎片发烫。

　　如同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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