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此时，孟景春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以为就是平常那样走路过去。

　　他并不知道，虽然白玉京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头被施加了守山结界，与人间隔离，独处一方天地。

　　实则在冥冥变幻之中，山头上早已千变万化，守山结界之中，自成一方世界。肉眼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小山头，多费些脚程，一天的时间似乎也能将这白玉京逛完。但事际上，白玉京占地的面积空间，足以和山下的洛城相提并论了。

　　孟景春看着顾不惊提剑出门，随后抬脚踩在剑身上，并不太懂他这是要做什么。虽然御剑飞行在书中那是常有的事，若修仙之人不会御剑而飞那才叫奇怪。而且这里是白玉京，仙人云集之所，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也用不着震惊。

　　可孟景春平时也没见过这天上有人御剑而飞啊，要不是今天看顾不惊踩在剑身上，他都要怀疑那些书上都是瞎写的。

　　看见顾不惊的手朝自己伸来，剑悬浮于地一掌有余。

　　这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孟景春心下惶恐，当即就拒绝了顾不惊，提议道：“这样吧，我在这等你，你自己去吧。”

　　顾不惊有些可怜兮兮地重复道：“我自己去吗？”听上去有些怅然若失的可怜样。

　　孟景春对御剑飞行这件事是觉得无比新奇，内心多少莫名有些激动，可这两种情绪在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和惶恐之下，竟然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心中凭生出两个小人，一个拽着孟景春的衣服往前拖，鼓动着他去试试，兴奋地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一个拉着他的衣服往后拽，声音颤抖着说：“别啊别啊，太可怕了。”

　　孟景春内心里是很想试试的，毕竟这可是书中才会描写的东西，此时就呈现在他眼前，胸腔之中，心脏在激烈地跳跃，鼓励着他将手伸过去，握住顾不惊的手，踩上去试试。

　　可是，若这剑飞起来，定会飞得很高，太高的话，他好像，会害怕......

　　孟景春还在犹豫，再怎么激动的心情在恐惧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

　　顾不惊瞧着站在原地呆愣住的孟景春，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手靠近，近一些，再近一些。孟景春这次没有闪躲，也没有抗拒，他终于可以将这只手牢牢地握住，告诉他：“不怕，有我在呢。”

　　这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孟景春胸腔中激烈跳跃的心脏就这样慢慢地偃旗息鼓，归于平静。就好像，只要有他在就好了，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孟景春借着他手上的力上了剑，剑身狭窄，左右不过四指宽。且剑身薄处如蝉翼，最厚处不过一指，看上去根本无法承受两个大男人重量。踩上去的感觉和行走于独木桥上没什么区别，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孟景春简直不敢想要是一会真的飞到天上去了，会发生些什么。

　　虽然内心想法千奇百怪的复杂，孟景春在脑海里把什么糟糕的结果都想过了，包括剑行至一半路程突然折了，他和顾不惊惨叫着从天上掉下来，摔成两滩肉泥。但孟景春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两只手在背后偷偷扯着顾不惊腰间的衣料。

　　他自以为这样做已是很收敛了，扯的衣料也不算多吧，就那么一点点。他想，顾不惊应该不会发现吧。

　　顾不惊驱剑站在前方，嘴角挂着笑。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剑也没有中途折断，他和顾不惊也没有摔成肉泥。不过，在剑腾空而起那一瞬间，孟景春还是被吓了一下，强烈的失重感从头到脚贯穿他整个人，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麻，毛骨悚然，而后是一阵一阵的气流从身旁穿擦而过。

　　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但孟景春捏住衣料的手还是在暗暗发劲，可又不敢太用力，怕被顾不惊发现，眼睛也不敢往下看，就盯着自己捏着顾不惊衣料的手。

　　顾不惊从腰间摘下一只手握住，右手捏诀，剑加速向前方驶去。

　　等孟景春从剑上下来时，脚下还是有些飘飘然，如行云端。顾不惊就在一边牵着他走了一路，而他茫然地看着地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里的集市很大，卖什么的都有，有卖鱼卖肉的，也有卖水果蔬菜的，乍看之下和凡间的集市好像没什么区别。可接着往下走，能看见卖的东西变了，开始出现了法器，内丹，丹药......总之，你想要什么，这里就有什么。有灵石的就拿出灵石来买，没灵石的就拿出好东西来跟卖家交换。

　　顾不惊领着孟景春走到一个卖鱼的小摊前，选了几条鱼，从袋子里掏出灵石付给卖家。鱼买好了，他问孟景春想逛逛吗？

　　孟景春此时对这个地方还没什么兴趣，自己又不修仙，要灵石没灵石，要仙力没仙力，想拿什么东西跟别人换说不定别人还看不上凡间的东西呢。这里买卖的东西，除了吃的他买下来可以果腹之外，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好像没什么用，真买回去了，跟摆设也没什么区别。

　　实际上，他连买下这些东西的灵石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说：“回去吧。”

　　几条鱼被顾不惊扔进一个水球里，水球被放置在包中，他腰间那个小小的乾坤袋，看着不过半个巴掌大，却能容纳乾坤。

　　顾不惊脚下一踏，赴春归就出现在他脚下，他伸手给孟景春，让他借力上来，两人就回了小屋处。

　　桂子看见两人回来了之后，就贴着孟景春脚边转圈，尾巴翘得可高，它自己倒是转得不厌其烦，倒是差点把才从云端上下来的孟景春转晕了。

　　孟景春只能给桂子指一条明路，他手指向顾不惊说：“他有鱼，找他去。”

　　桂子还真听懂了，“喵”了一声，转身去顾不惊脚边转圈，不过尾巴已经垂下了。

　　桂子一路跟着顾不惊转到了厨房里，顾不惊找了个盘子，放了条鱼进去，他买的鱼都不过巴掌大小，足够桂子吃完填饱肚子了。

　　桂子露了利齿开始撕扯鱼，在一旁角落处吃了起来，顾不惊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桂子的毛发，也许是吃开心了，难得对着顾不惊翘了翘尾巴。

　　桂子倒是有鱼吃了，孟景春从外面探出个头看着顾不惊，“顾不惊，我饿了。”

　　顾不惊站起身，他早上抽空就已经将饭菜备好了，饭煮熟了就可以吃，菜切好了备在一旁，进锅一炒就好。他净了手对孟景春说：“你进屋等一会，一会就好了。”

　　孟景春没有听他的，反而进了厨房，蹲下身戳着猫说：“就知道吃。”

　　“桂子。”他试着唤了一声，本就是随口取的名字，这个时候桂子开的正好，它又喜欢跑到桂树下的茶几上团着，身上恰时落了几朵桂花，所以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早上就这名字叫了它两声，猫倒是给了他回应，不过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孟景春也没指望它能记住。

　　但桂子还是给足了孟景春面子，特意停下来应了他一声，舔舔爪子继续吃。

　　“还挺聪明。”孟景春没忍住夸赞道。

　　菜被放入热油中，油烟一下就漫延开，猫被油炸开的声音吓了，两下跑外面去了。孟景春还蹲在地上，袖口掩着口鼻忍不住呛咳。

　　顾不惊把孟景春拉起来，安放在院中，然后回去继续炒菜。

　　“这里油烟大，你不用进来的，我很快就能弄好。”厨房被关了门，顾不惊的声音隐约从里面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院子里没有油烟，空气也很清新，孟景春被顾不惊拉出来之后，咳了几声就好了，他点了点头，也没在意顾不惊能不能看到。

　　吃饭的时候，顾不惊说，这些日子不用去学府了，学府这些日子封闭并不对外开放，说是师长们在学府里要处理什么事情。

　　“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孟景春咬着筷子点了点头。

　　猫跳到孟景春怀里蹲着，孟景春低头看着它说：“脏，下去。”

　　他才说完，顾不惊的手就从一边伸过来，拎着猫脖子给放地上了，很认真地对猫说道：“吃饭时小猫不许上桌。”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顾不惊就来孟景春这里，将他这里的小厨房给收拾出来。不过按道理来说，一个小厨房，也说不上很大，顾不惊一个平时经常干活的人，做事也看不出磨蹭，这点小地方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不惊收拾起来不急不慢，他早上就顺便把中午的饭菜一并做好，拎着食盒就过来了，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掌心附在食盒上，里面的东西也热好了。

　　这几日天气好，孟景春抱着本书坐在逍遥椅上晒太阳，看得入迷的时候，要等顾不惊喊他，他才把书搁下，过去吃饭。有时候把书放在一边，怀里抱着桂子，就着阳光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桂子嘛，当然没睡，它就是喜欢赖在孟景春怀里，看着厨房那边盯着自己的顾不惊，歪着脑袋往孟景春怀里蹭，孟景春抬手摸摸它，它就安静下来，只是嗓子里面呼噜噜的。

　　不过孟景春总以为它这样是饿了，就让顾不惊给它弄吃的。

　　顾不惊也尝试过弄些平常的吃食给桂子吃，但桂子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屑一顾，只有鲜鱼摆在盘中的时候，眼里才冒着精光。

　　虽然顾不惊已经收拾了好些天，却也没能把孟景春这里的小厨房给收拾出来。不过他没事还在自己的厨房里捣鼓着，总想着给孟景春弄些什么零嘴，让他平时看书的时候可以吃。

　　晒干的桂花泡茶水，不知道去哪学着做的糕点，什么红豆糕，绿豆糕，桂花糕......对于顾不惊到底会什么孟景春倒没那么好奇，他更好奇顾不惊到底有什么不会的。就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他不会的东西。

　　除了孟景春这里的小厨房，前前后后收拾了将近十天，都还没有收拾出来。

　　“今天是为什么呢？”孟景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嗯……我忘了带工具了。”顾不惊很真诚地看着孟景春回道。

　　“今天呢？”

　　“我忘砍柴火了。”

　　此后只要孟景春看向顾不惊，不用说话，顾不惊单看他眼神里的疑惑，都知道孟景春要问他为什么了，顾不惊再次真诚地说道：“那个灶台没有修好，明天我重新修。”

　　反正不管孟景春什么时候问顾不惊，顾不惊总是能找到新的理由回应他。

　　可听他这样一直问自己，顾不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顾虑的。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干事太慢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烦了……

　　他会不会，是不喜欢自己总来他家……

　　要不，还是问问吧？

　　顾不惊站在孟景春身边，几番张口。欲言又止，怕这话问出来呢，又显得自己多心，而孟景春碍于面子，也不会跟他说实话，可能反跟他客套一下，说没这回事。

　　“小春？”他还是想知道的，可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孟景春狐疑，不自觉地挑眉看向他，想听一下后话，但这人就这样僵在那里，也不说下文了。

　　还挺会吊人胃口。

　　“嗯？”孟景春鼻音轻哼。

　　顾不惊却转身走了，“没什么。”

　　没什么，那刚刚那副样子又是怎么个事，想想自己这几天，好像也没干什么吧，就看看书，抱抱猫，坐在树下晒太阳。

　　并没有故意刁难顾不惊吧，不是，他什么时候刁难过他，摆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搞得好像受欺负了一样。

　　哦，想起来了，但也算不上是刁难吧，就每天固定一问“今天呢？”

　　今天又是因为什么，还没弄完一个厨房。

　　其实孟景春趁顾不惊回去后，自己去厨房看过，他刚来那两天，就已经将厨房收拾出来了。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孟景春心生好奇，如果这个人是顾不惊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一个厨房收拾了十多天，嘴上还在说没收拾完。

　　所以才会每天问上一句，这该不会让他多想了吧……

　　“厨房早收拾出来了吧。”顾不惊不开口，孟景春决定自己先开口把这个僵局给打破，不然每次来都说收拾厨房，还找得出比这更糟糕的借口吗？

　　“嗯，但是，还有些小问题没有处理好。”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本来也没有想瞒他。可是，如果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自己还能用什么借口来孟景春这里呢？

　　他好像真的找不到什么借口和理由了，好像真的没有了。

　　“早就收拾好了，就应该坐下来和我一起沏壶茶喝，吃些糕点不是吗？”

　　他，这是是在邀请自己，是吗？

　　所以收拾厨房这个借口，早就作废了……

　　顾不惊低着头释怀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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