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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歪扭扭
沈复醉怔住了。
山间的雪仿佛在这一刻静了下来,簌簌的落雪声远去,连风也止息。
他一下子睁开眼。
陆子墨、白厌、大小年兽、石狮子、邪修、乡亲们……甚至是那个店小二,杂乱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碎镜子一样盘旋。
最终却一片片安静沉降,澄澈的水底,只映出同一个影子。
雪地上,那只小杯子精捧着空碗回过头来。他在听镜,听到了什么,于是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吻了吻那只碗。
沈复醉转过头。
窗外已是黄昏。夕光泼洒进来,将整个房间镀成一片暖金色。而在那片柔光边缘,裴回正蜷在床沿。
他抱着膝盖,下巴轻轻抵在膝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宽大的睡衣领口滑落一边,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裴回歪着头睡觉,沈复醉睡醒看到梦中人。
尘埃一样的大雪在好像在这一刻又纷纷扬扬落下,两个人就像从没认识过,熟悉过,相爱过,一切只如初见。
裴回化了形后,歪着头看盘旋的落叶,沈复醉站在屋子里看他。
留不住吗?留得住吧。
他把裴回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掖好被角,然后趿着拖鞋出了卧室,准备做点晚饭。
厨房里渐渐飘起食物的香气,白汽氤氲。
沈复醉炖上了一盅冰糖雪梨,蒸笼里热着几只烧卖和虾饺,顺手还拌了一碟清爽的凉拌豆腐,淋了点生抽和麻油。
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起来,他擦干水珠,按下接听键。
“师尊啊,”陆子墨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顿了顿,“哟,做饭呐,那长话短说——后勤组刚从祠堂回来了。”
“壁灯查了?”沈复醉惦记着那个让裴回出神的壁灯,回去的路上就让人去查了。
“查了,”键盘敲击声隐约可闻,“但是怪了啊师父,能量监测显示一切正常,连残留波动都没有。”
“嗯,那先不急,”沈复醉掀开蒸笼,白雾腾起模糊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上次的碎片有结果了么?”
“电话里说不清楚,您老睡醒没,直接回局里看看吧。”
“等我半小时。”
“好好好。”
沈复醉关掉灶火,将一把葱花均匀撒在豆腐上,青白相间煞是好看。
接着,他熟练地将炖好的冰糖雪梨、晶莹的虾饺烧卖和拌豆腐摆上餐桌。
又取了张便笺纸,写下“有事出门,很快回来”几个字压在碗底。想了想,在下方添了一句:“多吃点。”
——
晚上的特情局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作为处理非常规事件的特殊部门,特情局反而显得格外正常。
外勤组、后勤组、研判科、研发科、技术支援中心……各部门井井有条,流程规范。若非偶尔瞥见的符箓朱砂或奇形器械,还有大厅那个巨大的全息屏,乍一看,简直正规得像个效益不错的国营公司。
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个有模有样,甚至被官方招安了的组织,五年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就连沈复醉也是被挖过来镇场的。
能将这个摇摇欲坠的摊子,一步步拉扯到今天这般气象,局长陆子墨可谓是鞠躬尽瘁。
沈复醉穿过忙碌的大厅,他名义上只是个顾问,权限却高得模糊。
几个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年轻探员看见他,略显拘谨地停下脚步:“沈顾问。”
沈复醉平日里总是一脸倦怠,加之那一头格格不入的及腰长发,总是让人望而却步。但只要是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他总是笑吟吟地颔首回应。
“辛苦了。”
沈复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虚掩的门缝里透出莹蓝的光晕。
推门而入,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局长办公桌上那盆白掌和他主人一个德行——叶子蔫软地垂着,一副随时准备与世界告别的模样。
……陆子墨此人在种植一事上向来天赋异禀。
“师尊,”听见脚步声,盯着悬浮光屏的人头也没抬,“稍等啊,这破系统又卡bug了。”
他裹着一件厚卫衣,兜帽拉得严实,却仍有几撮不服管的栗色卷毛从边缘翘出来。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个熬夜赶论文的大学生,绝不会想到这是特情局名义上的一把手。
沈复醉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永宁村的后续,处理完了?”
“马上好……搞定!”陆子墨说着猛地敲下回车,整个人瘫进转椅里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精神,一张圆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朗俊。
“差不多了,后勤和净化小组已经接管现场,残存的石化症状在域主消散后也开始消退了。”
他说话时习惯性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露出他一直系着的那串五帝钱。
“嗯。”沈复醉应道。
陆子墨看向沈复醉:“哦对了,师父你没事吧?昨晚指挥中心监测说,凌晨三点十四分你那边能量波动特别强。”
“叫了只鸟过来。”
“哦,鸟啊……等等,师尊你的意思是,血召?!”陆子墨一下子坐直了。
“不碍事。”沈复醉语气平淡,转开了话头,“有件事要你办。”
陆子墨坐的更直了:“啥事?”
沈复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找到裴回了。”
陆子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脸卧槽师尊彻底疯了的表情。
“……师弟!?”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劈了个叉。
“他状态特殊,记忆全无,灵台空白。”沈复醉言简意赅,堵住了陆子墨后续可能涌出的所有问题,“此事,目前仅你知我知。”
“这这这……啊?”
沈复醉淡淡道:“我需要你的局长权限,让研判科专家组秘密分析他的情况。”
陆子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了解他师尊,平时说话可能油嘴滑舌了点,但事关师弟,他绝对不会开玩笑。
“哦,哦哦……这样啊。”陆子墨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交给我。”
他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带上了点哽咽:“……师弟他,现在还好吗?”
“人在家里,”沈复醉的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目前还算安稳。”
“那就好,人没事就好……”陆子墨松了口气。
“但记忆全无,灵台空白,太怪了,师尊,你觉得是外力强行抹除,还是什么自我保护式的封闭?”
“不像外力蛮横抹除。”沈复醉摇头,“若是强行抹消,灵台必有损伤,但他没有。”
陆子墨神色凝重:“这就更棘手了。如果是自我保护机制,那触发这机制的,让他选择忘记的,会是什么?”
无非是千年前那场浩劫。
陆子墨不知道,沈复醉也不准备说,他的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了下去:“具体原因,正是需要研判科去解析的。当务之急,是评估他目前的状态。”
陆子墨郑重点头,“明白。我亲自盯着,用溯源法阵初步探测,那个比较温和,”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想当初,这个还是师弟教给我的。”
沈复醉听着,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半晌,他才颔首:“我明天带他来一趟。”
陆子墨一脸期待:“好好好。”
“上次博物馆那个碎片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陆子墨把另一块屏幕转过来,上面正显示着那枚黄铜碎片的放大影像,旁边有一些图表。
“材质检测结果出来了,表面是普通黄铜,但内层掺了陨铁和某种生物骨灰。来源指向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秘密研究项目,项目代号——'净土'。”
“‘净土’?”沈复醉眉头微蹙。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项目早在三十年前就因为“重大伦理事故”和“研究方向偏离”被紧急叫停了,当年的终止令还是他亲自参与执行的。
陆子墨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数据显示确实如此,并且,我们的检测结果不会错。”
他指尖划过屏幕,调出新的坐标:“我们追踪到,城郊的'慈安精神疗养中心'旧址,近期出现了与这碎片同源的能量脉冲。”
“强度不高,但频率很怪。”
沈复醉:“嗯?”
“研判组的初步判断是,那次的碎片也好,脉冲也罢,都属于被故意留下来的。”
陆子墨抬眼,一字一顿道,“这是个阳谋——有人想引我们去那里。”
沈复醉点点头,这个推断和他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问道:“什么时候外勤。”
陆子墨:“能量脉冲有周期性。研判组的建议是等到下一次峰值,大约在三天后中午,那时场域入口最不稳定,最容易突破。”
沈复醉的目光落在地址上,指背摩挲着虎口:“嗯,我去吧。”
“好嘞师尊。”陆子墨迅速操作,将任务档案发送至沈复醉的加密终端,“需要配行动小组吗?”
“权限独立执行。”
“明白。”
——
沈复醉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应声而亮。
暖黄的光线下,只见裴回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客厅地毯的正中央,低着头,正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沈复醉轻轻关上门,走近几步才看清。
裴回面前摊着一本沈复醉平时用来随手画些符箓草案的速写本,旁边散落着几支彩色铅笔。
而他正拿着一支银色的水笔,在一张空白页上,认真地画着什么。
这么快就把地皮儿踩熟了,沈复醉有点想笑。
裴回左手按在纸上,笔尖一丝不苟地沿着手掌边缘描线。描完轮廓后,他又在掌心位置凭感觉画了几笔歪歪扭扭的符文。
沈复醉没出声,靠在墙边看他完成这幅大作。
裴回放下笔,对着纸上的手端详了片刻,然后低下头,不满意似的,对着纸上那个画出来的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若有所觉,缓缓回过头。
四目相对。
“吃饭了么?”
“嗯。”裴回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举起那张画,宣布道,“我画完了。”
“看出来了。”
沈复醉走过去,在地毯上坐下,接过那张画,仔细看了看,郑重其事地点头:“画得好。”
裴回得到肯定,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沈复醉指了指画上那些歪扭的纹路:“这些是什么?”
“是我的名字。”裴回解释,“这样,它就知道,是谁让它拿东西的。”
“原来如此。”失忆了又成了小文盲了,沈老师看着那团乱七八糟的线,表示受教。
他把画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摊开,放在裴回面前,含笑看着他。
“那要不要把这个也盖上印记?免得它以后不听你的话。”
裴回看着眼前骨节分明、带着旧疤的手掌,思考了一下,伸出右手,“啪”一声脆响,非常实在地贴在了沈复醉的掌心上。
这声音沈复醉很熟悉。
刚化形那会,沈复醉领着他下山,偶遇一对恩爱道侣携手同行,十指紧扣,低声细语。
“他们在干什么?”
裴回的目光被那两只交握的手吸引了,一直盯着看,直到那对道侣消失在视线尽头。
“牵手啊。”沈复醉摇着扇子,语气发酸,“怎么?羡慕了?也想找个人牵牵?”
“没有。”裴回收回目光,看向沈复醉:“他们的手黏在一起了吗?”
沈复醉忍俊不禁,逗他:“呆子,那是在亲近,喜欢,不是用浆糊黏的。”
裴回思考了一下,然后突然朝沈复醉伸出自己的手,掌心朝上,五指绷得笔直,动作僵硬得像在讨饭。
“亲近。”他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啪”一声,将自己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了沈复醉摊开的掌心里。
沈复醉忍俊不禁,用扇骨轻轻点了点他的掌心:“‘牵手’呢,可不是这样递过来的。要这样——”
他收起扇子,将裴回的手指稍稍拢起,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整只手。
那只手比他小一圈,骨骼纤细,皮肤微凉,沈复醉轻轻捏了捏。
“哦。”裴回点头,手板正的放在掌心,既不回握,也不挣脱。
过了好几秒,裴回忽然开口:“你的手好热。”
“嗯?”
“以前拿起我喝酒的时候,就是这样热的。”
当他还是个杯子时,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这只总是温热的手。这温度,构成了他对世间万物最初的感受。
沈复醉像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他垂下眼,又轻轻捏了捏裴回的手背。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久到沈复醉几乎要回忆起那天后来带他去吃了什么好东西,裴回才终于点了点头,语气肯定:
“盖好了。”
“辛苦了,裴老师。”沈复醉轻轻刮了一下裴回的手心。
他手腕灵巧地一翻,变戏法似的,一个手机就躺在了裴回的掌心里。
裴回好奇地打量着那块小黑砖。
“这个东西叫做手机,要是想找我,按这儿……”他示范着接通键,“我就能听见,当然,我也能这样找到你。”
“哦。”裴回接过手机,在手里掂了掂,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
“很像么?这个叫遥控器。按这个红色的,是开关。”沈复醉解释道。
裴回拿起遥控器,对准沈复醉按了一下,没有反应。
“……?”
沈复醉失笑:“这个不行,对人没用。”
他拿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一下,屏幕亮起,画面跳出来,“只能对着电视按。”
“哦。”
电视里开始播放一些乱七八糟的肥皂剧,沈复醉将遥控器塞回裴回手里:“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洗澡。”
裴回点点头。注意力已经被电视里的画面和人物抓走了。
等沈复醉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从浴室出来时,就看到裴回还站在电视机前,几乎要贴到屏幕上。
电视里正声嘶力竭地播放着购物广告:“不要99998!只需9998!没错!只要9998!这口会自己做饭的智能锅就能带回家!”
“只要9998!划时代的高科技智能锅就能带回家!自动控温,智能菜单,从此解放双手,美味一键即成!”
裴回正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屏幕上那口闪闪发光的锅。
“想要?”沈复醉擦着头发,走到他身后问。
裴回回头,浅色的眸子映着电视的光:“它说,它会自己做饭。”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只会装东西。它比较厉害。”
第二天,厨房里多了一口价格离谱但裴回会盯着看的智能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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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了小裴,发在微博 @荒川南 上面啦,欢迎大家来找我玩!(ps画的惆惆的,对不起你小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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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陆子墨还习惯叫沈复醉“师尊”。
第一次在全局晨会上这么叫的时候,会议室静了三秒。
沈复醉八风不动,接过文件淡淡“嗯”了一声。
后来关系好的同僚私下里说:“陆局啊,知道你们师徒感情好,但咱这是21世纪了,‘师尊’这词儿……听着像刚从哪个古装剧片场溜出来的,在局里还好,没几个正常人,在外面,别人会觉得你有精神疾病呀!”
陆子墨“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状,挠了挠头:“忘了忘了,下次注意!”
——然后下次照旧。
记得住的时候,字正腔圆:“师父。”
想事儿想入神,不带脑子:“师尊!”
被路人甲打量,咧嘴一笑:“怎么,没见过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