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玲珑

　　孙改有些无奈，语重心长道：“宫中不许私相授受，你我的关系不好暴露于人前的。”

　　赵大娘坐在镜前的身子一顿，身上一股低沉的气息弥漫开来，“我也晓得，可是，我还要等多久······你我都已不惑，如今还是见不得人······”说着，她眼泪便不自觉滚落了下来。

　　孙改眼眶微红，上前轻轻拥住她，深吸一口气，“是我对不住你······等再缓些时日······”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将话说完。

　　赵大娘见他红了眼，迅速用手抹干了眼泪，强行挤出一抹笑来，“我不哭，不哭，知你家出事，偷偷跟着跑来，我便决定，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跟你一起面对，都等二十来年了，也不差这一时。”

　　想到范小八她又解释道：“那小八子这些时日一直在替我送饭，我才有时机来寻你。我见他是个纯良的，在这处正好叫他碰上，躲不及这才·····”
　　如此一说，孙改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随即她又好奇道：“那小子这时来找你，是为何？”

　　孙改拿出帕子给赵大娘擦了擦脸，“那小子快分配差事了，来寻我找个好的。”

　　赵大娘转过身来，往前凑了凑，“那可有好的，我瞧着，这小八子不错的。”

　　孙改语气中泛着酸意，阴阳怪气扯了扯嘴角，“用不着替她操心，她主意大着呢，今日就是她自己想进膳房才来寻我。”

　　赵大娘一听倒是乐了，“膳房好呀！他来了我也不用另找人帮我了。”

　　孙改边取下秋帽边说：“说得那么容易，我刚出去，武管事叫我给六皇子安排个书童，六皇子那身份摆在那里。”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而且还是上头吩咐的，安排得太好，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那边恐怕说不过去，而且这范小八她······总之，于我而言，她去六皇子那处很是合适。”

　　“东厂那么大，就没有另外合适的人去嘛？”闻言赵大娘蹙眉有些抱怨。

　　“另外合适的人？”孙改思索了一番，沉吟片刻，“倒是有一个，不过那人是个结巴。”

　　像是想起来什么，她拍了拍大腿，“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来了三年可是？我记得他在武管事身边做事，那不是正经差事吗，还能去其他地儿？”

　　孙改语气中满是不屑，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嗤——不过是那小子命好，正赶上姓武的同情心泛滥，安排点事给他做罢了，算什么正经差事。”

　　赵大娘一听这话，站起身来，“那为何不顺水推舟问问武管事，要不要将书童这活儿给那小结巴，这样既能卖他一个好，小八子也能来膳房帮我做事。”

　　孙改斟酌着开口，“这般确实可以，只是不知——姓武的那头怎么想？”

　　*

　　“我···我愿意！奴才愿···愿意给六皇子当书童！”李顺听见有书童这一差事，他的声音抑制不住，激动到有些颤抖。

　　“你可要想好，萧琰那处并不是个好去处。”武管事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告诫他。

　　“奴才去！”李顺毫不犹豫点头，生怕点慢了便去不得了一般。

　　范小八此时刚与高阵在亭子吃完饭，今日比往常晚了些，还不知六皇子那处急不急，她正想到此处，就瞧见前方不远处金子正跟着一个人往先前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金贵······金子！金子！”范小八隔了老远便扯着嗓子大喊，一不当心喊错名字又改口，继续拔高声音。

　　金子往她这处望了一眼，低头与旁边人说了什么，只见那人点点头，往前走去，金子便疾步往范小八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些许欣喜的笑意。

　　“小八！许久未见你了。”

　　范小八眉眼弯着，对见到金子很是高兴，“是呀，咱俩难得一见，你这是去长秋宫？”

　　金子往长秋宫方向瞧了瞧，应道：“是呀，往日都随三皇子殿下在住处，不怎么来这边。”他凝神打量了范小八片刻，眼里带着惊奇，“这多日未见，你瞧着白了许多，不过这牙齿是——换牙？”

　　范小八点点头，有些得意，扬了扬下巴，“是在换牙，至于白了，那自然是养白大计起了效果。说起来，金贵你瞧着也长高了不少。”她上下打量起金子，又用手比划了两下自己与金子的身高。

　　金子轻轻笑了笑，对于她未称呼“金子”也不急着纠正，“听说你们马上要分配差事了，你可有提前找好去处？”

　　一提到差事，范小八立马耷拉下肩膀，嘟囔着：“怎地你与唐喜都问我这个？”

　　金子对她的回答倒是不意外，笑得更放松了些，“总归我与他都是想知道你日后的去处不是？”

　　范小八叹了口气，谨慎往四周瞧了瞧，这才凑金子近了些，低声说：“我确是打听来两个去处，一个是去做六皇子书童，一个是在东厂膳房做学徒。”

　　金子听后皱眉，“六皇子书童？”

　　不远处，萧琰听见金子的话脚步一顿，略微隐了隐身形。书童？他为何没听说这事，思及昨日站在门外的人，他默了默，轻轻摩挲着指尖。

　　“对，不过我不喜欢这差事，准确说来，是更喜欢膳房的差事。”范小八脸上苦恼着，想着孙改态度不明，她有些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听见范小八的话，萧琰摩挲着的指尖一僵，眼皮毫无意识向下垂去，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金子琢磨着两个差事若有所思，“嗯······去膳房挺好，六皇子那儿确实不是个好去处，但凡换个皇子公主什么的，那确实是顶好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范小八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哪有我考虑的时候啊，我先前去问，你还记得那孙公公吧，这事儿就管，他说了：你一个小奴才莫挑~挑~拣~拣~安排给我哪个，就去哪个。”说到这个，范小八阴阳怪气了一番，又丧气地将头埋了下去。

　　萧琰听见这话，站在角落，垂眸不语，蓦地又转身离去，再也不理会身后二人说的任何话。

　　金子这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范小八：“可能在其中疏通疏通？”

　　范小八坚决摇了摇头，“不行，我与唐喜打了赌，这次我寻差事不能花一分银子，输了我可要将我第一个月月例的一半分给他，哼，进了我口袋的银子从没有再掏出来的道理。”

　　一听这般赌气的话，金子单手扶额，皱眉道：“何故与他打这样的赌？”

　　范小八瞧见他无奈的模样，嗔怪道：“哎呀，你也知道，我这人，就这样，见他那日拿着银子来我面前晃，就想着，把银子变成自己的才踏实。”

　　“你也是······他拿银子去找你做甚？”金子一脸疑惑。

　　范小八摸了摸鼻子，不敢看金子，“他拿来借我寻差事时打点用······”

　　“他这是好意，你又何必······”金子听她这么说眉头又紧了些。

　　“他借给我还要还的！”范小八刚理直气壮回了一句，又泄下气来，嘟囔着：“不还我就收了······”

　　“他答应啦？”

　　范小八点点头。

　　“唉，真不知说你俩什么好。”金子无奈叹了口气。

　　范小八见自己跟他讲清楚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总归是在这两个差事之间了，对了，我想去膳房还有一个原因，我在东厂时认识了一个人，叫小顺子，我觉得他比我更适合这个差事。”

　　金子疑惑抬头看向她，“为何？”

　　范小八轻描淡写地开口：“他先前帮过我，而且他很爱读书，这膳房的差事还是他告诉我的。”沉思片刻后，又接着说：“我想，书童应该能继续读书吧。”

　　“你就不怕他是故意跟你说这差事，好让你将书童让给他？”金子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欲言又止。

　　范小八狐疑地瞧了一眼金子反驳，“怎么可能？小顺子不是这样的人，况且膳房差事在前，书童差事在后，这如何得知？”

　　金子见自己的劝诫她也听不进去，于是提醒她，“总之，谨慎些为好。”不经意瞧见她手里的食盒，“对了，你这是去······”

　　“噢这个啊，我在膳房替一个大娘给六皇子殿下送饭，她每日多给我一个馒头。”

　　“在膳房有熟人也好，去了能好过些。”

　　听见他的话，范小八肩膀又耷拉下来，有气无力说道：“瞧那孙公公的口气，还真说不准是不是我去膳房。”

　　“不急，再过几日便有消息了。”金子安慰道。

　　范小八突然想起，“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在三殿下手底下可好过？”

　　金子笑笑说，“不用担心，三殿下待下人极好，待子昭尤其好······”说着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就消失，恢复刚才温润的模样。

　　范小八没有注意到金子的神色，疑惑道：“子昭是？”

　　“就是刚才站我旁边的书童。”

　　范小八得到答案点点头，踮脚拍了拍金子的肩膀，眉眼舒展，一副心里踏实的模样，“见着你和唐喜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金子此时也露出真挚的笑意，“我也是。”

　　他往长秋宫方向望了望，“今日先说这么多吧，我也该走了，刚刚跟子昭本来一块儿过去的，瞧见你，这才过来说说话。”

　　范小八点点头，确实聊了许久，那六皇子还饿着呢，“嗯嗯，你去吧，我也去送饭了。”

　　别了金子后，范小八见时间过得太久，去的路上步子也迈得大了些。只是——

　　“砰——”

　　范小八刚敲门将食盒递过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萧琰一接过食盒，不瞧范小八一眼，就直接重重关上了院门，只余下范小八一人站在门外不明所以。

　　这是吃炸药了，还是把昨日给他的石头吞了？

　　难不成发现昨日给他的石头不对？

　　不应该呀······

　　范小八摸着脑袋，有些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明日将石头给他拿来好了，就说是捡到的好看石头送给他，今日见了金子她很高兴，迈着愉悦的步伐就走了。

　　听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萧琰坐在椅子上，往日打开食盒集石头的迫切感此时荡然无存，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处，抬眼瞧着柿子树上那只停留不久便飞走的鸟儿。

　　呵······果然，没有人愿意来。

　　见范小八许久还未来，以为又出了上次掉牙齿之类的意外，因此下意识出门查看的他似乎听见了别人的心里话，嗯，他懂了，没有人愿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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