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许听我的心！

　　“你怎么他了？”

　　温灵濯叹息，将手背轻轻覆在裴清溯的额头。额上隐隐发热，冒着细细一层冷汗，裴清溯紧闭着双眼，被困在魇梦中迟迟不醒。

　　穆离也很是奇怪，将方才探得的情况简单说与温灵濯听，抱着胸想起什么，又嘶了声，果断背弃约定将裴清溯吸收妖气的事也和盘托出。

　　谁叫阿裴自己没醒呢。穆离脸不红心不跳，想，就教这小子一课，不要随便相信一只狐狸的话。

　　果不其然温灵濯听完两条眉毛都打成结了，叉着腰生闷气。

　　穆离原以为温灵濯会冲着他质问，不想却见他倏然垮下肩膀泄了气。

　　温灵濯垂下头，侧过脸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是我没教他这些……我没保护好他。”

　　“你还不如发火呢，”穆离却忍不住笑，拍拍他的肩头，“等回去好好骂一顿温行舟这个正经师父罢！”

　　话里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温和，温灵濯一顿，回以一笑，受下了他难得的宽慰。

　　“好了，你看着他，我去把抓来的水妖送回去。”穆离起身一动，往隔壁屋子走去。

　　抬脚不过两三步，他倏然一顿，瞳孔骤缩，察觉不对劲。周身妖气由于警惕而四溢，层层包裹整个房间。
　　里面没有任何鸣涧的声音，分明他也许上一刻还安安分分正吃着饭菜，下一秒就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蒸发了似的。

　　和据点眼线一样的情景呢。

　　“呵，上次晚来一步让你得了手，这次还能让你跑了么？”穆离手中蓄力，收回了散在空气中的妖气。

　　他闭了闭眼，四周忽而瞬间凝滞，连细小微尘都停在半空，点点妖息痕迹泛起莹蓝光亮，由点连成蜿蜒长线，连绵缠绕错综复杂，仿佛传说中指引四方亡灵的冥府之路。

　　穆离猛然睁开眼，在众多光点中抓住其中最为清晰的那个，其他长线骤然散去，只留下单薄一条。

　　找到了！

　　最终落点，在国主府。

　　不管鸣涧是不是还活着，哪怕只剩尸体，他以及水妖族都得交到妖盟处置，而非什么人私刑告结。

　　穆离刚要动身，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喂，带上我。”

　　温灵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能帮你。”

　　“他呢？”穆离没反驳，只淡淡一眼瞥向屋内沉睡的人，“你放心？”

　　燕小骆和这座客栈古怪不小，一开始入住时穆离便清楚，要不是其他客栈不方便也不会选在这里落脚。难道温灵濯能放这么宽的心把裴清溯一个人留在这里？

　　“当然带着他。”温灵濯背着手，老神在在，“我有办法。”

　　*

　　哗啦。

　　浑浊的水被泼在门口的空地，淌淌流进排水沟里，燕小骆路过不小心踩了一脚，吸了水的鞋底嘎吱嘎吱响，穿过堂前留下一串串脏脚印，惹得打扫大娘叉着腰直骂。

　　燕小骆一面赔笑一面快速穿梭，往后厨走，一推开小门打眼先与温灵濯打上照面。

　　“哎呦，怎么啦？”燕小骆笑意吟吟走下石砌台阶，靠近他，随意闲谈了几句，“都吃过晚饭了吧？”

　　“嗯。”温灵濯正拎着一袋子东西，往向比亚借的那辆三轮板车上堆，回头冲他也笑笑，打趣道，“手艺挺好，该给掌勺的涨涨工钱。”

　　燕小骆也一点儿不谦虚替自家厨师受了夸奖，东拉西扯几句，探头一看，那一车满满当当全是上好的药材布缎。

　　吱呀一声，裴清溯侧身用肩顶开了小门，抱着一袋玉石料子小心翼翼走下台阶。

　　这可不便宜吧，燕小骆咂巴咂巴嘴，忙上前帮着接过袋子托上车，侧眼打量了下裴清溯的气色，“哎呀呀哎呀呀，你病好啦？”

　　裴清溯往温灵濯身后一躲，半个脑袋都不露出来，没回应。温灵濯替他说了，“一副药下去别提多灵了。”

　　“正好我们去还车，顺便感谢下比亚，这些是回赠他见面礼的，”温灵濯纯真无邪，笑得灿烂，“小小心意。”

　　一把匕首能换这么一车东西啊？燕小骆有点酸酸的，但听温灵濯说以后回去了会帮他家客栈多宣传，也就不眼红了，摆摆手让他们早去早回夜里街上不安全。

　　温灵濯应了几声，和裴清溯推着车便走了。
　　一车子的东西看着就沉，燕小骆本还想帮帮忙，一想人家送礼自己跟着去不好，再者温灵濯没开口求助他也不好意思上赶着，踟蹰了下，最终还是拍了拍围摆赶进后厨端盘子去了。

　　咔哒咔哒，路面不平，车轮总是轧上石子，摇摇晃晃前进。

　　等四周没什么人，温灵濯轻声问：“阿裴，闷吗？”

　　厚厚一堆绸缎布匹底下传出裴清溯的声音，同样轻轻地回应：“还好。”

　　他身侧的“裴清溯”没说话，手下妖力盈盈，包住了板车微微抬起，他拽住温灵濯的胳膊，连人带车一道飞速穿过狭窄巷子，直直往国主府方向而去。

　　“借口找好了吗？”那“裴清溯”一张口，竟是穆离的声音。他微微一哂，“最好快，没时间了。”

　　“知道。”温灵濯双目紧紧盯着地面建筑，眼尖地瞧见了铁匠铺子，忙不迭伸手指给他看，“这家。”

　　板车轰地一下稳稳落了地，扬起地上黄土沙尘簌簌，迷蒙了眼睛，呛得温灵濯直咳嗽。

　　和房顶一般高的汉子在屋里打铁，忽而听着门外轰隆一声巨响，慢悠悠拿着锤子就探头出来巡视。

　　温灵濯眼都睁不开，勉强跟他打了个招呼：“咳咳、咳比、比亚，咳咳我们、还咳咳还车来了。”

　　穆离，哦不，“裴清溯”又故技重施，赧然缩到温灵濯身后去了，一副羞答答怕生的模样。

　　这性格真省事啊，怪不得裴清溯这小子老这么装呢。穆离心里暗暗腹诽，丝毫没看见比亚怀疑扫了一眼他的发尾。

　　“他病还没好全，面色可差啦。”温灵濯往边上挪了一步，彻底挡住“裴清溯”，冲比亚往身后的车一指，“我带了东西送你，还有明日要带进国主府的药材，怕来不及，今晚就送到你这儿！”

　　比亚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久到温灵濯都以为他怀疑了，比亚这才缓缓来一句“好”。

　　壮汉子大步跨向板车，弯腰握住车身一把抬起，直直举着整辆车就往屋里搬，吓得温灵濯忙追在身后喊，“啊里头，里头有玉！当心！得当心点！”

　　穆离第一眼见到那面墙便知道其中蹊跷，借着温灵濯拉着比亚聊那一车东西遮掩，他正大光明盯着打量，甚至大胆上手测试传送限制。

　　确认不成问题之后，穆离二话没说褪去了伪装，一手劈晕了正检查袋中草药的比亚。

　　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整个屋子都震了三震，要不是穆离及时施法隔音，周边邻人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呢。

　　温灵濯盯着两眼一翻昏在地上的人，抽搐着嘴角，“最好今夜就把所有事一并解决了，不然我还得编故事骗他。”打了几回交道温灵濯渐渐看出来，这汉子实心眼，纯是反应慢，欺负比亚这样的老实人多了温灵濯都有负罪感了。

　　车上悉悉索索，正主裴清溯揭开身上的麻布，一跃从车上跳下，“下次别让我扮死尸了，有点消受不住。”

　　温灵濯这回连“避谶”都懒得张嘴说了，随意一摆手，装模做样背上医箱，跟在穆离后头，穿过墙上阵法。

　　一片昏天暗地之中，他不禁问，“画阵的人不会感应到吗？”

　　穆离：“会，但没那么快。”

　　他追问：“万一反应过来直接杀了鸣涧呢？”

　　裴清溯跟在最末，补上一句：“没反应过来也会杀的吧。”

　　“所以——”穆离假笑，“闭嘴赶快走。”

　　话虽如此，穆离不认识揽月楼的路，还是得温灵濯带路，偏生这厮是个路痴，往左往右还要看半天，裴清溯倒是认路，但来不及多逛逛就晕倒了。

　　气得穆离狠狠闭上眼捏了捏山根，半晌无语，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是能看得见妖息么。”温灵濯也来了气，“到底要去哪儿？”

　　穆离睁开眼：“这里是荒沙女王的地盘，追踪只能中停，到此为止。”完全是废话，都到国主府了，谁带走了鸣涧还用问？

　　“我怎么觉得这里和白天不太一样呢……”温灵濯一脸茫然，抓着裴清溯问，“是不是这儿啊？”
　　真怪不得温灵濯，他的确不是故意，国主府内四周环境皆有一层术法，能迷惑方向，惑人神智，专门为防刺客与盗贼所设。

　　“这里。”裴清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前进，“晕的话就闭上眼睛。”

　　远处不见灯火，整个国主府笼在暗色中，寂静幽寂，没有半点活气。

　　偶一抬眼瞥见风中晃晃悠悠的东西，温灵濯心下一惊，手中无意识失了力道攥紧了裴清溯，被人回握着捏了捏手指。
　　温灵濯定定神，才看清那头原来是纱幔。

　　他侧过头，与裴清溯对上眼，略一点头，也不等穆离跟上便闪身掠影，偷偷溜进了白日里来过的寝宫。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温灵濯颇为嫌弃地撩开烦人的层纱，这些玩意儿既挡路又挡视线，他连身前裴清溯的脸都看不分明，“这里真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感觉就像……没来过？又或者说，好像跟白天不是一个地方啊？】

　　裴清溯脚步倏然一顿，忽然手腕一转，用力扯下纱帘，一层一层随他动作脱落，显出完整的屋内景象来。

　　温灵濯没问，跟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扯下纱扔在脚下。

　　“我没来过这里。”温灵濯确信。他自小直觉相当准，几乎不会错判。

　　裴清溯看了他一眼，又往后望向幽深的黑暗，不见任何人影。他微微蹙眉，道：“是幻境。”

　　“白日的传送阵大概有问题，我们被送进了幻境。”阿裴面色凝重，“那个人，能够通过控制心域进而制造幻境。”

　　“太危险了，我们得出去，等穆离来。”
　　阿裴转身就要走，手上牵着的人却没动，反被往回扯了扯。

　　半挂半落的纱随风飘荡，柔柔扫过温灵濯的肩头，他盯着晦暗不明的深处，“继续往里走吧，我有预感，也许该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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