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秋风，晚来渡

　　路上，沈墨看着两人都没说话，主动闲聊：“苏荷姑娘，你看起来对这片山林很熟悉，是从小就常在这里采药吗？”

　　孙苏荷走在稍前一点带路，转过身来回应道：“嗯。我…我十五岁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后来是村里以采药为生的裴叔见我孤苦可怜，让我在他家开的小药铺里做学徒，帮着处理药材。”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感激，“许是整日与药材为伴，我发现自己对医道自然而然就生了喜爱之心。裴叔他…他有个儿子，很多年前就离开杏花坞出去闯荡了。村子小，留不住人。裴叔常说，儿子有自己的志向，他不愿成为孩子的拖累。后来，他便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我也早把他当作亲人。”

　　孙苏荷的叙述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原来如此。”慕晚秋接口道，声音放缓了些，“那你这身医术，也是裴叔传授的？”

　　孙苏荷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裴叔他…其实只认得药材，懂些粗浅的医理，多是常年采药积累的经验。我这点医术，是两年前，十八岁的时候，在山上采药偶然遇到一位前辈。”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回忆与崇敬，“那位前辈是位年长的女子，她见我辨识药材、询问药性颇有灵性，便说与我有缘，在山中停留了几日，指点了我不少医术，临别时还赠了我一本她手写的医书和一个锦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小药囊，继续说道：“锦囊里留有一封手写书信，信中言明她是来自药王谷里的何红药，收我做个记名弟子。若他日我想在医道上更进一步，可凭信物去药王谷寻她。”

　　“什么？！”沈墨猛地停下脚步，差点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震惊，“教你的竟然是‘药王’何红药前辈？！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就连那上京皇宫太医院里头都有不少人想求她指点一二！苏荷姑娘，你既然有此缘分，为何不去药王谷正式拜师呢？”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解。

　　孙苏荷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声音更轻了：“虽说…我确实很喜欢学医，也向往更高的医术境界…可是，裴叔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我…我放心不下他。”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挣扎与不舍，却没有后悔。

　　慕晚秋看了一眼孙苏荷低垂的侧脸，又瞥了一眼满脸惋惜的沈墨，淡淡开口：“哎呀，人各有志。何必追问那么多为什么，对吧？”她说着，对孙苏荷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

　　孙苏荷抬起头，接触到慕晚秋的目光，心中的那点纠结，竟被慕晚秋的一句话给熨平了些，接着向她回以一个感激的微笑：“晚秋姑娘说的是。”

　　沈墨看了看慕晚秋，又看了看孙苏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呃……晚秋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失言了。”

　　三人正说着话，天空忽然飘下了雨滴。

　　“哎呀，真的下雨了！”孙苏荷抬手遮住额头，“这里离村子还有一段路呢！”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一角壁岩：“前面有座废弃的寺庙，叫清凉寺，虽然破旧，但还能遮风挡雨！我们快去那里避一避吧！”

　　慕晚秋和沈墨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三人也顾不上多说，两人左右搀扶着沈墨的手臂，朝着那处可以暂避风雨的破庙行去。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伴随着渐起的凉风，雨势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山林间被笼罩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天空还不时地出现闪电。

　　三人顾不上许多，踩着地上的水洼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孙苏荷所指的那座废弃寺庙—清凉寺。

　　那扇破旧吱呀作响、覆满着灰尘的木门被人推开，一股腐朽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进来的人忍不住掩口轻咳了两声。寺庙内部看起来比外面更加破败，院内杂草丛生，甚至从地砖的缝隙中冒了出来，草堆里还蹦出了几只癞蛤蟆，那殿内挂满了一圈又一圈的蜘蛛网。

　　正中央供奉着一尊佛像，金漆早已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泥土本色，佛像的面貌在黑夜中模糊不清，带着几分慈悲又诡异的神秘感。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同一条乱舞的银蛇，似乎要把这暗沉的天空撕裂成两半，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

　　一声巨响就在寺庙的头顶炸开。伴随着雷声，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哗啦一声，竟破开了一个不小的窟窿，碎瓦和椽木唰唰唰地落下，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接着又出现一道电光，它透过这窟窿直直照射到殿内，不偏不倚地照亮了佛像前的一片区域。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变调尖叫声打破了寺庙的安静！

　　只见两个黑影像是遇见了地狱的鬼神一样猛地蹦了起来，正是早一步来此躲雨的吴能和王大治！

　　而那道光柱之下，清晰地映照出一具俯卧在地上的躯体！看身形衣着，是个女子！

　　王大治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怪叫一声，竟像只受惊的考拉般猛地蹿起，双手死死搂住吴能的脖子，双腿盘在对方腰上，整个人挂在了吴能身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死……死人！老大！地地地上有死人！”

　　吴能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恐怖景象和同伴的过激反应吓得够呛，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下意识地托住了王大治的腿，声音同样发颤：“鬼叫什么！快……快从老子身上滚下来！”

　　他强作淡定，一把将滑稽的王大治从身上扯了下来，推搡到一边，低声喝骂：“没出息的东西！咱们是土匪！土匪怕什么死人！去，过去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

　　王大治双脚落地，却像踩在河边淤泥地一般发软，两腿更是抖得如同那蝴蝶振翅，几乎站都站不稳，带着泛酸的鼻腔道：“老……老大……我我我虽说是个土匪，可……可最多也就偷鸡摸狗，真…真没杀过人见过血啊！这这这…！”他指着光线下那具女尸，一时心跳如擂鼓，手心冒着冷汗。

　　“废物！净给老子丢人！”吴能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慢慢地挪步过去，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拨开那覆盖在尸体面部的乱发。手指刚触碰到冰冷僵硬皮肤，又一道闪电划过，恰好让他看清了那张七窍留着黑红血渍的脸，死相惨状，眼睛睁大的像个铜铃!

　　“妈呀！”吴能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双手向后撑着，蹬着腿连连后退，声音都变了调，“过……过来！帮……帮忙把她拖到后面藏起来！”

　　“为……为什么啊老大？”王大治的舌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蠢货！万一有人进来，看见这死人，咱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快！”吴能压着嗓子低吼。

　　两人手忙脚乱，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个抬头一个抬脚，笨拙地将那具女尸拖到了佛像后面阴暗的角落里，用一些稻草胡乱遮盖了一下。刚做完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寺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吴能赶紧对王大治使了个眼色，两人屏住呼吸，蜷缩在佛像后，恨不得把自己贴进墙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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