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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剑
几日过去,北境大营在新任大总管慕容景“既往不咎”却又“法度森严”的宣言下,表面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慕容景深知,要想真正在这军中立足,乃至将来有所作为,仅凭身份和权术是不够的,他需要展现出足以服众的能力,哪怕是基本的武艺。
这日午后,校场一角。慕容景换上了一身较为利落的劲装,正对着一把制式强弓蹙眉。他并非全然不通武艺,皇家子弟自幼也有骑射课程,但于他而言,那更多是礼仪性的点缀,加之在宫中处境艰难,并未得到名师认真教导,更缺乏实战磨练。他尝试着引弓,动作却明显生涩,手臂微微颤抖,弓弦只拉开半弧便难以为继。
副将沈策恰好路过,他虽对这位空降的亲王心存疑虑,但表面功夫仍需做足。见慕容景对着弓箭犯难,他脚步一顿,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笑,走上前拱手道:“王爷可是要习射?若不嫌弃,末将或可指点一二。”
慕容景正专注于如何发力,闻声抬头,见是沈策,微微颔首:“有劳沈将军。”
沈策倒也爽快,上前简单讲解了握弓、搭箭、引弦的基本要领,并做了个示范动作,箭矢“嗖”地离弦,稳稳钉在数十步外的箭靶边缘。 “王爷请看,关键在于腰马合一,臂稳心静。”
慕容景依言尝试,但动作依旧僵硬,弓弦吱呀作响,却始终无法拉满。沈策在一旁看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正想再详细说说发力技巧,一名亲兵却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沈策脸色微变,显然是有紧急军务。
他看了一眼还在跟弓弦较劲的慕容景,略显为难。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校场另一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巡视而过——是谢临渊。
沈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立刻扬声喊道:“谢将军!留步!”
谢临渊闻声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沈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谢将军,末将突然有急事需处理,王爷这边正在习射,基础稍欠,能否劳烦您……指点片刻?”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情况,又将“指点”的责任推了过去。
谢临渊面具后的目光落在慕容景的身影上,没有说话。
就在慕容景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冷淡拒绝,准备自己继续琢磨时,谢临渊却迈步走了过来。
慕容景看着他走近,心中有些意外,握弓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他正暗自揣度谢临渊的意图,思考着如何应对可能的敷衍或冷语。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肘上。
慕容景猛地侧过脸去。
只见谢临渊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侧,距离极近。他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睛微垂,目光淡漠而安静地落在慕容景手中颤抖的弓箭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的兵器。
挨得这样近,慕容景甚至能看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淡淡阴影,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冷铁与淡淡皂角的气息。
请告诉他,为什么他这般靠近地压过来,让慕容景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忍不住就想往旁边躲开。
但是那只按在他手肘上的手,力道沉稳,不容置疑地将他按在了原地。
“这样拉弓,筋脉易损。” 谢临渊开口道,声音透过面具,带着惯有的冷硬。
慕容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谢临渊的位置就在自己另一边。他刚才全神贯注,根本没留意自己另一边站的是谁。
哦……原来是来教自己射箭的啊……
不等他反应过来,谢临渊已经动了。他一手稳稳托着慕容景的手肘,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他微微发抖的胳膊端平,另一只手则覆上他拉弦的右手,带着他的手指,精准地扣在弓弦的重心线上。
这个调整动作,使得慕容景几乎是被谢临渊从身后半圈住,虽说除了必要的手部接触,并无其他肢体碰触,他却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完全裹挟了起来。
慕容景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劲,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滚烫。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蔓延全身。
“手肘抬高,弦拉到下颌,贴紧颈侧。” 谢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耳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又按着慕容景的肩膀,微用力掰着他的身体让他更标准地侧身,随即手掌下滑,捏住他单薄的肩胛骨位置,迫使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因紧张而微蜷的腰背。
在谢临渊的摆布下,慕容景勉强摆出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标准的射箭姿势。他能感觉到谢临渊指尖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
“弓弦拉满。” 谢临渊道。
慕容景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后移动,但对于一个不专精于此道的人来说,要一次性将这把强弓拉满,很困难。
但是对于谢临渊来说,却不一样。
他在军营中自小受训,摸爬滚打,莫说拉不开弓,就是射箭的准头稍有偏差,都会挨教头毫不留情的责打。在那种高压的逼迫和残酷的淘汰下,再重的弓箭,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轻松拉开。
此刻,他看着慕容景。
谢临渊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是没听清自己说的话?还是力气仅止于此?
就在这时,慕容景闭了闭眼,摒弃了脑海中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指尖、臂膀与弓弦之上。他回想着之前观察谢临渊和沈策动作时捕捉到的那一丝韵律,调动起体内那股自幼虽被压抑、却始终存在的坚韧与专注。那不是武力上的蛮劲,而是一种精神高度集中下,对身体潜能的激发。
忽然,他稳住了颤抖的手臂,原本停滞的弓弦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被他以一种看似轻柔、实则极其稳定的力道,缓缓地、坚定地……拉至满月!
弓弦的呻吟声变了,从艰涩变得沉稳。
谢临渊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
慕容景没有犹豫,屏息,凝神,依照方才谢临渊调整的瞄准线,手指一松——
“嗖——!”
箭矢离弦,破空而去!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轨迹,带着锐利的呼啸声!
“咄!”
一声闷响,箭矢稳稳地钉在了数十步外的箭靶之上!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校场这一隅,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箭尾的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慕容景缓缓放下弓,手臂因过度用力而有些发麻,但他浑不在意。他看着那支正中靶心的箭,苍白的脸上因为方才的专注和用力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谢临渊依旧站在他身侧,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箭靶,又侧头看向身旁刚刚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射击的慕容景。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琥珀色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微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原本虚扶在慕容景身侧的手,仿佛刚才那近距离的指导和此刻的静默,都只是出于对“上官”职责的履行。
但空气中,那无形流淌的张力,以及慕容景这出乎意料的一箭,已然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不同于以往的痕迹。
“谢将军,如何?”
谢临渊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那支钉死在红心上的箭矢,按在慕容景肩肘处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他没有回答慕容景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力道尚可,要勤加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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