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他的尸体后

　　进入拥挤的甬道，姚爻差点被燥热又腥臭的空气掀翻。
　　石梯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石壁密室。而眼前的密室，让姚爻分不清是他真的看到了，还是药物致幻后的假象。
　　楼梯下来就是张木桌。木桌旁的衣架上挂着一双厚重的皮手套和染有各种污渍的皮围裙，靠墙立着好几排柜子和几只大桶。
　　密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透明卵形瓮，内部是浑浊的暗粉色液体，外侧包裹着黄铜骨架，瓮下是烈焰燃烧的下沉池，而瓮的顶部和底部连接着数根铜管，这些管道最终与墙壁上一系列蒸馏器、玻璃瓶相连，构成循环系统。
　　这个时候姚爻不禁埋怨起自己三十来分的化学成绩。他看不懂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蒸馏？
　　几乎是回应姚爻似的，浑浊的暗粉色液体翻动起来。姚爻呼吸一窒，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向卵形瓮。他缓缓将手抚上容器，随即感受到了瓮内液体的温热和翻腾。他凑得更近了，脸几乎快要贴上器壁——他想看看这里面的液体是否有杂质或者沉淀。
　　忽然，一双眼睛与他视线相接。这瓮里有人！
　　姚爻瞬间僵直，本能地向后跌倒，嗓子也因为过度惊讶而紧得咳不出一个音节。是……人吗？姚爻竟觉得有些眼熟。平复一阵后，他又哄着自己往前凑了凑。最终鼓起勇气再次站在瓮前，寻找着里面的人。
　　没错，姚爻见过——这瓮里的，正是围住修道院的剥皮丧尸。这里面的，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某种人为制造的、类人的生物。它，除了没有皮肤，其他部分和人类一模一样。
　　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人造的子宫。
　　如此想来，王百俊似乎想要理解神造物的奥秘，试图结构并重置生命的“本源”。简而言之，他打算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造物主”。
　　“真是闷声发大疯啊，”姚爻盯着瓮内的人形忍不住自言自语，“自己制造的丧尸把自己困住，我的天啊。”
　　就在此刻，姚爻听见头顶再次传来“咔”声。
　　糟糕，有人下来了。
　　来不及思考，姚爻急忙藏在桶后，企图躲在阴影里，趁机溜走。密室的光源主要来自下沉池的火焰，虽然明亮，但却火光攒动，仿佛处处皆是鬼影，或许他有机会浑水摸鱼。
　　脚步声很轻很快，片刻就已经进入密室。
　　“姚爻？”响起的，却是汪心钺的声音。
　　“汪心钺？”姚爻迟疑地从桶后钻出来，“吓我一跳。”
　　然而，他眼里汪心钺的头却成了猞猁的头，荒唐极了。
　　“我真是要疯了……”姚爻用指关节顶了顶太阳穴，“请证明一下你是汪心钺。”
　　“我不是汪心钺，”汪心钺挑眉一笑，“我是王百俊，怕你看不明白，下来给你解说一下我的邪恶计划，满意了？”
　　“很幽默。”姚爻只得点点头。
　　“怪不得外面那么多剥皮丧尸，”汪心钺贴住器壁，笑道，“原来是这里面在搞批量生产啊。”
　　“走吧，”随后她拍拍姚爻的肩膀，“我快出回廊的时候看到他们从餐厅出来了，估计马上就到，所以来提醒你赶紧撤。”
　　等两人顺利脱身，刚进入回廊，就和王百俊打了个照面，姚爻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来到教堂，里面是已经在等着他们的裴霁清和严楚宁。
　　“哎哟，”姚爻看了一眼却笑得停不下来，“我不行了啊。”
　　因为，在姚爻眼里，裴霁清的头变成了北极熊的头，而严楚宁的头变成了梅花鹿的头。这种可爱又莫名其妙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笑点，让他忍不住有些兴奋。
　　“到底在笑什么？”汪心钺瞪了他一眼。
　　于是，姚爻就从医药室讲起，连带着幻觉也一股脑倒出来，众人也交换起这一上午收获的信息。
　　“看来，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有来处，”裴霁清顿了顿，“那独眼一定也有来处。”
　　“独眼，”严楚宁顿了顿，“那只玩具狗，在现实里是我送给王子浩的礼物，那个时候他要么是幼儿园有么是一年级，反正还很小。”
　　“还别说，”姚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这样特别可爱。”
　　“这种致幻药，”汪心钺盯住姚爻，“到底什么效用？你觉得刘静是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
　　“这个药吧，”姚爻支着脑袋，颇是放松，“我觉得给自己吃的可能性大一些。它更像一种自我娱乐的方式，幻觉都很愉悦。比如说，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在《疯狂动物城》这个电影里。这种幻觉不至于让人精神错乱，我心里很明白这是幻觉，它就是……单纯的愉快，让我想笑，仅此而已。”
　　“有没有可能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效果，”汪心钺捏起桌上的那颗紫色药丸，“或许，刘静吃了这种药之后反而会很狂躁？”
　　“或许吧，”姚爻眯起眼睛，狡黠地看着汪心钺，“你吃一个不就知道了？”
　　“打住，”裴霁清打断，“发什么疯。现在最要紧的是梳理手头的线索。”
　　“实际上，”汪心钺眼睛闪起兴奋的光，“我认可大儿子的推理。目前唯一合理的推定：小儿子利用丙烯底料制造了脚印，将凶手的线索指向大儿子，并且在前一天就寄出信找来侦探。”
　　“足迹这个线索不够有力吗？”严楚宁不解，“我以为这条线索一定指向大儿子。”
　　“不，实际上除了独眼之外，任何能够穿鞋的人都可以完成，”汪心钺摇摇头，“丙烯底料这个线索，看似指向大儿子——因为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但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丙烯底料的特点就只有大儿子和小儿子知道。所以，这条线索其实没有指向性，不是铁证。”
　　“为什么排除其他人？”
　　“因为，除了这个可能之外，”汪心钺缓缓露出个笑容，“其他推定都有逻辑漏洞。”
　　“信，就是这个漏洞的关键。侦探社的回信说明，寄信的人确定凶案会发生。两个可能，要么寄信的人是凶手，要么寄信的人是知情人。”
　　“这没问题啊。”姚爻一愣。
　　“不，问题大了。如果是凶手，他没道理要找侦探来给自己上强度；如果是知情人，那么还是两种情况，要么，他知道凶手是谁，那么他为什么不指认？要么，他不知道凶手是谁，那起码可以坦白是自己寄信吧？可以说说为什么自己知情吧？都没有。”
　　“就……不能是凶手前一天寄信挑衅示威吗？”姚爻问。
　　“美剧看多了吧，”汪心钺笑起来，“连环杀手向警察和媒体挑衅示威，那是有心理需求，要么展示权力要么操纵公众舆论要么想成名要么智力炫耀……在这里根本不适用，这里的人和侦探社是完全的陌生人，也没有任何媒体会报道，图什么？太牵强了。”
　　“有没有可能是大儿子的障眼法？”姚爻又问，“他完全可以前一天寄信，后一天藏信，这样的操作不是正好可以迷惑我们吗？”
　　“现在，你就把自己当作大儿子，”汪心钺看向姚爻，“假设你是凶手，并且你知道侦探社有回信。好，现在是杀人的前一天，你写了一封信请侦探，并把回信留在邮筒。杀人当天你又写了一封信，但没有寄出去，因为你确定侦探会来，所以把它留在自己手中。”
　　“我们来看看，你的做法会有什么结果——第一，侦探来了；第二，侦探能够通过邮筒的回信确定你杀人当天的信没有寄出去；第三，侦探搜到你没寄出的信。”
　　“这不正让人困惑吗？”姚爻想了想。
　　“那你回答我，作为凶手，你脱罪了吗？你减轻嫌疑了吗？”
　　“啧……”姚爻一愣，“是啊……好像只是很忙碌地忙碌了。”
　　“为了严谨，我们再推定另一种情况，”汪心钺笑笑，“你是凶手，但你不知道侦探社有回信。好，现在是杀人的前一天，你写了一封信请侦探，杀人当天你又写了一封信，但没有寄出去，因为你确定侦探会来，所以把它留在自己手中。这样的做法会导致的结果——第一，侦探来了，第二，给自己留了一封没寄出的信作为可能被搜查出的证据。”
　　“那我还是没有脱罪，也没有减轻嫌疑，”姚爻点点头，“不过我显得比上面的情况聪明了一点点。”
　　“最可能的情况，”姚爻想了想，“我不是凶手，我也不是知情人，我在小儿子死亡的当天没有寄信，因为我既不喜欢他又怕麻烦，所以把信藏起来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所以……大儿子无罪。”
　　“那照这样说，刘静和王百俊也没道理是凶手，”裴霁清皱眉，“一样的原因，他们没有必要先寄信，接着又让大儿子再寄信，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大儿子会藏信。”
　　“所以我说，小儿子是凶手，”汪心钺很笃定，“其他人都有这个逻辑漏洞。”
　　“好像通了，”姚爻扶住头，“有点快，让我想一想。也就是说，小儿子设计线索栽赃大儿子，然后小儿子自杀，怕家里不找侦探，所以他提前一天找侦探，是这么个事，对吧？”
　　“完全正确，”汪心钺打了个响指，“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解释为什么需要案发前就请侦探的推理。”
　　“我的天，”姚爻嘶了一声，“我听过嫉妒别人杀人的，没听过嫉妒别人杀自己的，这不是蠢吗？而且，又是谁毁尸了？”
　　“独眼，”汪心钺顿了顿，“我认为毁尸的是独眼。”
　　“它上不了二楼啊……”姚爻一怔，“有人指使，对吗？那王百俊就很可疑，这个人神神叨叨，而且对儿子的死毫不在意……他做这样的事，我是不会意外的。”
　　“不过，”汪心钺犹疑着，“这整个事件，始终有一个地方我不理解……就是那些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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