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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舆论危机爆发的第二天,林晚没有去工作室。在夏禾近乎强制的监督下,她被“软禁”在了自己那间空旷的公寓里。夏禾像一只被激怒后高度警惕的看门犬,不由分说地没收了她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物理性地切断了她与外界一切可能带来伤害的信息流的联系。然后,她用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点满一桌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外卖,播放吵闹无脑的爆米花电影——试图用这种粗糙的烟火气,将林晚从那片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舆论风暴眼中,强行隔离出来。
然而,看不见的风暴,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它无声地渗透,在寂静中放大内心的恐惧与猜疑。
下午三点,阳光斜射进客厅,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公寓的门铃,就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平静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夏禾像被触动了警报,立刻从地毯上弹起,赤着脚快步走到门边,警惕地从猫眼里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她年轻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眼神变得极其不善。她回头,对着依旧蜷缩在沙发角落、裹着薄毯、眼神没有焦点的林晚,语气硬邦邦地说:“是那个穿西装、一副全世界都欠她钱表情的女人。要我现在就让她滚吗?”
来的人,是季然。
林晚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了大约五秒,像是在积攒力气,最终低声说:“让她进来吧。”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门只开了一道缝,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势的气场,就已经在狭窄的玄关处,展开了无声的、激烈的较量。
季然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精英模样,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女士西装,衬得她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解剖刀,周身散发着经过千锤百炼的、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当她看到门内穿着宽松旧T恤、破洞牛仔短裤、赤着脚、像个小混混一样满脸毫不掩饰的敌意堵在门口的夏禾时,只是极其细微地、带着一丝轻蔑地挑了一下精心描画过的眉毛,目光便如同拥有穿透力般,越过这道年轻的“屏障”,直接锁定了客厅沙发上那个显得异常脆弱和渺小的身影。
“看来,”季然的声音平稳,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你这里,还有多余的精力,需要用来应付这种……不懂事的小朋友。”
“总比应付某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老女人要强!”夏禾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毫不客气地、用她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话顶了回去,眼神凶狠,像要扑上去咬人。
“夏禾,”林晚的声音从沙发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恳求,“让她进来。”
夏禾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狠狠地瞪了季然一眼,才极度不情愿地侧身,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季然目不斜视,仿佛夏禾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踩着那双鞋跟尖细的高跟鞋,步伐稳定地从她身边走过。鞋跟与光洁的地板接触,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在这片属于林晚的私密空间里,铿锵有力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主权。
她径直走到林晚面前,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抬手,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不怎么温柔地扔在了两人之间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是我让顶尖法务团队通宵整理的,针对那几家主要爆料媒体的起诉材料初稿,以及能查到的、关于背后操作这次事件的推手背景资料。”季然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对方是个老手,背后关系网复杂,很棘手。但并非没有办法。”
“谢谢。”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并没有伸手去碰。
“我不是来听你道谢的。”季然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优雅落座,双腿交叠,形成一个充满防御和攻击性的姿势,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林晚苍白的脸上。“我是来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陈姐……我的经纪人,她的公关团队已经在全力跟进了,降热度,发声明……”
“公关?”季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断了林晚的话,那笑声里充满了对这类常规手段的不屑,“林晚,你在这个圈子这么久,还不明白吗?对于这种有预谋的、泼脏水式的爆料,常规公关最多只能暂时把火势压小,却永远洗不掉你身上已经被泼上的污水腥气。最好的,也是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把这盆脏水,找到源头,加热到沸腾,然后原封不动地、加倍地泼回去!告诉我,”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你和那个沈星落之间,到底有什么陈年旧账?她手里,究竟握着你的什么把柄?”
季然这番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追问,让一直像守护骑士般站在一旁、紧绷着神经的夏禾再也忍不住了。
“喂!”夏禾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冲到季然面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没长眼睛吗?你看不到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她需要的是休息,是安静!不是你这种像审问犯人一样的逼问!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她的?”
“小姑娘,”季然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夏禾,她的全部注意力依旧牢牢锁在林晚身上,只是用冰冷而平淡的语调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成年人的世界,规则很残酷,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你慢慢舔舐伤口,顾影自怜。要么,你拿出手段解决问题;要么,你就只能被问题彻底解决、吞噬。这是我和她之间,关于共同利益和未来走向的对话。你,”她终于微微侧头,给了夏禾一个极其短暂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最好保持安静。”
“你——!”夏禾气得脸色涨红,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捏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去。
“季然,”林晚终于抬起头,被迫迎上季然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维护自己最后领地的倔强,“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是我的过去。”
“私事?”季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林晚,从你在东海艺术馆那份合同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你的‘私事’,就已经和我季然的‘公事’,和我们共同的项目《梦境》,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现在需要清楚地知道,我选择的合作伙伴,究竟是一个会被不堪回首的过去轻易击垮、拖我后腿的懦夫,还是一个有魄力、有手段,能和我并肩作战、杀出重围的真正盟友!”
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电光火石的碰撞声,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季然身上那股清醒、冷冽、带着距离感的佛手柑气息,与夏禾身上那股原始、炽热、充满生命张力的野玫瑰香气,在这一方小小的客厅里,发生了最直接、最猛烈、最互不相容的碰撞。它们彼此排斥,激烈对抗,又因围绕着同一个中心而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
而在这两种强烈对抗的主调之外,还有一丝更加微妙、更加隐蔽,却又真实存在的、带着酸涩和灼热的气息,悄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加剧着这紧张的氛围。
那是嫉妒的味道。
季然嫉妒夏禾可以如此不管不顾、理直气壮地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护”着林晚,嫉妒她年轻的生命力,嫉妒她能如此直接地表达那份炽热的关心。而夏禾,则嫉妒季然能够如此深入地介入林晚的事业核心,嫉妒她能用“盟友”这种成熟而牢固的姿态,与林晚站在同一高度对话,分享她更广阔的世界。
她们都在用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式,无声地、激烈地,争夺着对林晚注意力、情感乃至未来的“所有权”和定义权。
而作为这场无声争夺战中心的“奖品”,林晚被夹在这两股强大的气场中间,只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几乎要让她呕吐的窒息感。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铁砧上,被两把不同重量、不同材质的锤子反复敲打的金属,即将碎裂。
就在这时,仿佛嫌这局面还不够混乱——
“叮咚——!”
公寓的门铃,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清脆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等如同惊弓之鸟的夏禾有所动作,林晚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自己掀开薄毯,有些摇晃地站起身,阻止了夏禾,亲自走向门口。她的心跳莫名加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门外的人是谁。
她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转动,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周晓萌。
她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白色棉质T恤和洗得发白的修身牛仔裤,素面朝天,脸上带着未施粉黛的清新感。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小猫图案的巨大保温袋。看到开门的林晚,她立刻露出了一个如同春日阳光般温暖、却又明显掺杂着担忧和紧张的笑容。
“林晚姐姐,”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昨天和今天都看到新闻了……我、我知道那些肯定都是乱写的!我怕你没胃口吃饭,或者又随便吃点没营养的东西对付,就……就给你煲了点人参鸡汤,最费时间的那种,还烤了些你上次说好吃的黄油曲奇饼干。你……你别管网上那些人胡说八道,喝点热汤,身体暖和了,心情也会好一点的……”
她的出现,和她怀里保温袋中隐隐透出的、带着食物温暖蒸汽的香气,像一阵毫无攻击性的、温柔的、混合着香草和奶油甜味的暖风,猝不及防地吹进了这片刚刚还充满了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战场,瞬间在一定程度上冲淡和搅乱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气息。
季然和夏禾,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带着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突然闯入的、看起来毫无心机和杀伤力的“不速之客”。
周晓萌显然也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气场强大的季然和一脸敌意的夏禾。她脸上那温暖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局促、惊讶和不安,抱着保温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显然完全没有料到,林晚的家里,在她遭遇如此困境的时刻,会同时存在着另外两个……看起来如此不凡、且气氛明显不对付的女人。
空气,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被冻结了的沉默。
季然的眼神是锐利而审视的,她如同经验丰富的鉴赏家,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周晓萌,从她简单的衣着到她怀里那朴素的保温袋,像是在冷静地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藏品”的真实价值与潜在威胁。
夏禾的眼神则是全然的警惕和排斥,她像守护领地的幼兽,紧紧盯着周晓萌怀里的那个保温袋,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温暖的鸡汤,而是某种企图用“温柔陷阱”来分化她刚刚建立起的“保护圈”的糖衣炮弹。
而周晓萌的眼神,则充满了无措和茫然。她抱着那锅似乎还在散发着滚烫热气的鸡汤,像个走错了房间的孩子,尴尬地站在玄关明亮的光线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因为窘迫而微微泛红。
林晚站在她们三人形成的、无形的三角形中心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抛进了一个密闭的、正在疯狂进行着化学反应的反应釜。
季然的佛手柑,清醒冷冽,带着商业世界的理性与掌控欲;
夏禾的野玫瑰,炽热尖锐,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占有欲;
周晓萌的香草,温暖甜美,散发着人间烟火的质朴与关怀;
三种属性截然不同、浓度极高、本应存在于不同世界的香气,在这一方小小的、原本属于她的私人客厅里,史无前例地、猛烈地碰撞着,交织着,拉扯着,试图融合却又彼此排斥,产生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的混乱气息。
它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宣告着同一件事:
这里,存在着不属于我的、令人不安的“异香”。
而空气中那股原本就存在的、名为“嫉妒”的微妙因子,也因为这第三股“温和”力量的意外加入,非但没有被中和,反而像被投入了催化剂,被激发得愈发浓烈、尖锐,几乎要凝结成有形的、带着粘稠质感的网,将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牢牢缠住,让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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