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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洁清白,都是枷锁
胥吏很快将一个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妇女带了过来,囚服料子粗糙,包裹着她单薄佝偻的身体。
眼角唇周的细纹是岁月蹉跎留下的痕迹,女人微微眯着眼,浑浊的瞳孔中空茫茫的,从里面完全看不出对未来的期望。
她跟在胥吏后面,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小女儿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之中。
那双如死水般迷茫空洞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一抹光亮,“瑶瑶……”
“娘——”小姑娘噔噔噔跑上前,伸手环抱住她的腰,眼中泛起雾气。
“怎么就一个?”不是说母女三人吗?刘清海瞪了一眼领人的胥吏。
那胥吏却是支支吾吾,他看看刘副史再看看戴着帷帽的小姐,上前两步到刘大人身侧小声嘀咕了几句。
他音量很小,可惜在场有一个五感异于常人的小桃,只见刘大人与小桃脸色同时一变,小桃赶紧在小姐耳边低语几句。
“小姐,那胥吏说宋家大姑娘……”
刘大人努努嘴,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如今自己就是那个小鬼。
不等他想好说辞,只听,“带路。”少女声中满是冷意,“我说,带路。”
……
一行人脚步匆匆,从囚牢出发直奔暖阁,如果说囚牢是阴暗潮湿散发腐臭,那暖阁就是暖玉生香华丽明亮。
短短百米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地狱。短促凄厉的尖叫从阁楼之上传来,听得所有人心中一惊。
临近旋梯,戴着帷帽的少女冷声道,“你们先在这等着。”说罢,她提着裙摆快步上楼。
两个随行侍卫跟在后头,仿佛是两个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只知道听令的傀儡。
“哒,哒,哒,哒。”
下头的刘大人抬手用袖子擦擦额角的冷汗,“就这样让小姐一人上去,万一……”
小桃倒是不担心,先不说有俩侍卫跟着,就从小姐天天翻墙的技术来看,轻功武艺还是不错的。
到了门口,里面的声音更是清楚,初棠不知道自己推门进去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你们先在门口候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两个带刀侍卫转身朝外站着,像是两尊门神。
少女推门的同时,随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里面的动静忽然消失了。
她心中一沉,难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刚刚小桃说的话像是一直萦绕在耳边,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猛的一震。
屋内,窗前的帘子放下来一半,日光没能将屋内全部照亮,一个女人身穿素白长裙赤足站在床榻边,三千青丝凌乱地披散着,身形消瘦诡感十足。
女人背对着初棠,单薄的身躯还在发颤,听到动静时木讷地回头看过来。
初棠这才发现她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根素银簪子,簪子尖端似乎有冷光闪烁。
而她手上脸上,素白的衣裙上满是被鲜血喷射沾染的痕迹,原本纯白的裙子开出的血红之花,如同黄泉彼岸的彼岸花一般。
女人的衣裙有些凌乱,嘴边的口脂已经花了,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她直勾勾望过来时,女诡感扑面而来。
站在门口的初棠被吓得一个激灵,随后她快速关上门,再次看过去时,那个伏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不知死活毫无动静。
初棠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紧接着试探性地往那边踏了一小步,“你还好吗?你的妹妹让我来找你。”
听到妹妹两个字,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中才算有了点光亮,“瑶瑶?”
“对,我想雇瑶瑶帮我做工,她说想带着姐姐和母亲一起。你放心,我是开店的,带你们回去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做工。
你们发了工资攒了钱就可以为自己赎身。我会帮你们的,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吗?”初棠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刺激到面前的人。
“啪嗒。”女人手一松,原本被紧紧攥在手中的银簪坠地,她歪着头,额角的血迹顺着眉尾蜿蜒而下。“你若是早些来就好了……”
宋玉觅嘴角扯出苍凉的笑,“我杀人了。”奴隶杀人,杀的还是中市官属的官员,她走不了了。
“我走不了了。”说着,她心一横,直冲冲向身侧的红柱跑过去,一副今天要撞死在这里的架势。
两个之间有些距离,初棠猛得甩出自己腰间的腰配,腰配直击女人腿弯处,忽如其来的力道让她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膝盖跪倒在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咚。”
看着与自己不到半米的墙面,宋玉觅强忍的泪水溢出眼眶,混着脸上的血迹往下流淌着。“我没有让他得手……我,我还是清白的,可是,可是没有人会在乎这些了。”
谁都怕死,她也怕,可她更怕被人指指点点地活下去,清白于女子,是胜于性命的大事。她进了暖阁,这辈子就毁了。
宋玉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接住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坚硬的墙面,而是一个带着清香的温暖怀抱。
初棠抱住她颤抖的身躯,“别怕别怕。”她轻轻拍着女人绷紧的脊背,“我来的不晚,我还能带走你,对吗。”
拯救与自救同样伟大。
在绝望时,宋玉觅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寄期望于别人,而是拼死一搏完成自救,她已经很坚强很伟大了。
怀里传来宋玉觅的呜咽声,“我……我杀……杀人了。”
“不,你杀的是畜生。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就是畜生。你很棒,真的。”初棠将人搀到桌边坐下,她将自己的帷帽摘下,环顾四周后找到块干净的毯子披在宋玉觅身上,将那些血红遮挡住。
“我想帮你,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试着给我一个帮你的机会。
接下来我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你只需要沉默,如果说得不对,你再纠正我好吗?”
“好。”宋玉觅点点头,她微微抬头,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只不过是个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姑娘。
“你们被牵连送入中市,为了保护妹妹,所以你们划破了她的脸,因为一些原因,或许是时间不够了也或许是没狠下心,所以还没来得及伤你的脸。
于是你因为容貌艳丽被送到了这里。这个男人看着应该是中市的官员,他想欺负你,所以你很勇敢地反抗了对吗。”
刚刚拿毯子时,她让小白分析了一下床上的男人,小白说那男人穿的是中市官属的官服,看着在这里地位不低,可能是正史,也可能是另一个副史。
期间,宋玉觅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初棠的目光转向桌上的酒壶,她打开塞子,酒精的味道慢慢散开,还有另外一种味道混在其间。
“这里面有东西?”
“他把,让男人重振雄风的药,混在酒里,给自己喝。”宋玉觅脸色煞白,缓缓低下头,“他不行,所以给自己准备了药。如果不是喝了加药的酒,我杀不了他。”
是了,床上的人是个身宽体胖的成年男人,在搏斗间占尽优势。男人也算是死于自己之手。
“好,接下来你听我说。他喝了加药的酒神志不清,我误入这里,他起了色心想对我图谋不轨,是你帮了我,在争执间不小心伤了他,明白了吗。”
闻言,女人猛一抬头,“不行。”否定的话脱口而出,“这样会毁了你的名声,我不能连累你。”
“虚无的名声与你的性命毫无可比之性。
名声,清白,贞洁,这些都是男人以男凝的视角为女性套上的枷锁。你的身体,我的身体,任何女性的身体都只属于她们自己。
任何人以卑劣的手段试图沾染你时,有罪可恶的都是他们,只有他们。就像花被采撷,不是花的错,花苞盛开也从不是为了被人采撷。
若你今日向外人承认是你故意杀他,那无论你还是你的母亲妹妹,都没有好下场。
可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我,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道理很残酷,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以权势迫害你,你想反抗或许就得赔上自己一家的性命。
如今我以权势为刀刃要他性命,他一家老小还得感谢你,感谢你的阻挡让他没犯下更大的错,否则他全家难逃一死。
或许将来会有一个更有权势的人想要我的性命。人可为刀俎,也可为鱼肉。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你愿意再勇敢一次,陪我看看未来是什么样的吗?”
初棠伸出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全在宋玉觅身上的她,没注意到自己伸出的手和声音都在发颤。
面前的画面与记忆慢慢重叠,当年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她的世界,只是当年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从窗台一跃而下,如同被折断翅膀的蝴蝶完成最后一次飞行,凄美悲壮。
洁白的长裙在风中飘扬,最后埋入泥土。
初棠很害怕,害怕面前的宋玉觅会和那个人一样。
当年她没救下她,如今她想救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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