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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七)
殷烬盘坐在地上,手脚都锁着长长的铁链。身边的血雾,仍然时而收敛,时而翻涌。
他紧闭双眼,紧皱眉头,仿佛在和体内肆虐的蚀心魇进行斗争。
脚步轻响,他眼底猩红一闪,又被强行压下。殷烬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去大半面庞:“你们来做什么?”
“今日是你的生辰吧。”江余拍拍手,“我们来替阿桃,送出她给你的生辰礼。”
殷烬猛地抬头,目光紧盯江余。
一扇素白屏风悄然立在他面前,一盏暖黄的灯在幕布上投下温暖光晕。
江余和池木周隐在素白屏风后,手里捻着小木枝,操纵着那些影人。
池云安手持变声符纸,清脆的声音慢慢流淌着。
幕布上,光影初现,勾勒往事。
少年侠客,迎着初升的日头,挥剑起舞,身姿飒爽。
“小妹,你看哥这招耍得如何?”
双环髫的小姑娘用力拍着手,身影雀跃:“哥最厉害了!比话本里的大侠还厉害!”
“哥!你一定会成为盖世英雄的!”
“好!哥一定斩尽世间妖邪!”
光影流转,身影变幻。
少年郎斩妖除魔,守护着一个个小小的村落。
小姑娘趴在灯下,细细捏着面人,嘴里嘟囔着。
“哥好忙哦,但是没关系,英雄都是这般忙碌的!”
日月变换,影人动作开始轻柔。
少年郎注意到了低落的小妹,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小妹,怎的不开心了?”
“哥!我何时才能同你一起去斩妖除魔!”
“小妹,等你身体好了,哥带你去看辽阔山河。”
“好!那我定会好好吃药!我们拉勾!”
少年郎和小姑娘,尾指相勾,彼此承诺。
光影骤暗,病榻之前。
“哥……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莫要胡说,你定能好起来的。”
“哥,我要是真死了,你只可以哭三天……不要为我伤心,我最喜欢看哥笑了……”
烛火在跳动,少年的身影僵立在原地。
“哥……以后……没人提醒你准时用膳了……你练剑……也不要这么拼命……”
“哥在小妹心里……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光影模糊了小姑娘的轮廓。
小姑娘面对着少年郎,步步后退,身影渐淡,“哥,我走啦,你要一直一直幸福哦。”
火光骤熄。
殷烬沉默着,逆光下的小妹,眉眼弯弯地祝福着他,要一直幸福。
眼泪终于决堤,串串砸落,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江余蹲下身子,把影人轻轻举到他眼前:“这些影人,都是阿桃亲手做的。”
“她说,生辰那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哥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殷烬手臂抬起,手指轻轻颤抖,轻碰着那粗糙的影人,忍不住俯身痛哭。
池木周默默走近,把两个面人放在他颤抖的掌心。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他,一个是言笑晏晏的她。
他抬眸看着,眼尾殷红。
“小妹……对不起……哥……让你失望了……”
掌门眼中闪过决绝之意,手心金光聚敛,古朴玉符亮起温润的清光,如月华般注入殷烬的眉心。
“睡吧……烬儿……忘却前尘,忘却痛苦,这是为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掌门抚摸着他的发顶,声音苍凉又满是疼惜。
殷烬周身的血雾彻底平息,紧绷的身躯一软,往后倒去,手中还紧攥着那两个面人。
掌门俯身,二指并拢,探在他的额间。片刻,才长舒一气:“封印已成,记忆已除,蚀心魇失去宿主提供的养料,自会陷入沉眠。”
“他往后该如何?”江余轻声问。
“远离故地,不见故人,不闻故事,方可维持封印。”
“我会带他去一个新的地方,给他一个新身份。”掌门理理他额间的发丝,轻轻道。
“烬儿,换个地方,幸福地活下去吧,我也不算辜负桃丫头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夜色。
“太好了,总算是解了他的执念了。”江余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甩出脑后,“那我们何时可以回去?”
“不知道,或许明日,或许今晚。”池木周耸耸肩膀,恢复了平日的疏懒。
“也不知道外面过去多长时间了,师父师娘还在等着我呢……”一切安定下来,江余又想起二老。手肘撑在窗台上,愁绪再次漫上心头。
“行啦,不用愁,幻境时间流逝都非常慢,指不定你出去的时候,才过了半日。”池木周也倚在窗旁,望着檐角风铃。
“也是。”
万籁俱寂的天地间,薄云遮盖朦胧月色,卷帘随着风微微摇晃。
这晚,江余睡得却并不安宁。
她梦到殷烬屠村那天,无人生还。
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一片死寂中,却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是外出归来的邬念,一个是躲在暗处的村长。
邬念踉跄扑向邬媚的尸体,整个人蜷作一团,悲痛欲绝。
村长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他俯下身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句句直指殷烬所做之恶。
“可他灵力极强,我不过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报仇?!”邬念泪眼猩红,抬头看着村长。
“你若执意想要报仇,老夫倒这有一物……不过……”村长意味深长顿了顿。
“何物?”邬念怀疑地望向村长,眼里忽生警惕,“你既有方法,为何眼睁睁看着他屠了全村?”
“此物凶险,唯有缘之人,方可使用。”村长拿出一个漆黑的雕花盒子,递给她,“好生利用,它定能助你大仇得报。”
邬念掩埋了邬媚,把盒子揣进怀里。
决绝的身影,走向沉沦的暮色。
“念儿!不要信他!”
江余在后面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惊醒后,额角全是冷汗。
她揉揉太阳穴,没把这个梦当回事。
移步出门,环顾四周,江余却发现自己依旧身在幻境,而外出的掌门,已然回府。
“这不对劲,按理说,如果幻境生自殷烬,一切就应该到此为止了。”池云安惆怅沉吟,“莫非,幻境之主另有其人?”
池木周眼神一沉,眼前闪过许多人:“这幻境的主人,难道是殷掌门?”
“难道是他因为爱徒生魔,封印被破,因而生了执念?”江余猜测道。
“未必。殷烬已经被送走,城主府,怕是还有变故。”池木周摇摇头,脚踩积雪。
“怪不得殷昼不在,说不定,是在此事之后方才入府。”江余从石椅上弹起来,双手一拍桌子。
很快,府中传出消息,殷掌门宣布,再收一名亲传弟子。
“掌门不是曾立誓,一生只收一徒吗?”弟子不解。
“祖上密传,岂能断了,自然要寻个合适的苗子,继承掌门衣钵啊。”知情的长老如是说。
掌门对外只宣称,殷烬云游四海去了。府中弟子并不知,那惊才艳艳的大师兄究竟做了何事,故而都在议论此事。
没过几日,殷掌门牵着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小孩回来了。
“掌门,这小孩儿是?”江余迎上前,明知故问。
“从今往后,他名唤殷昼,乃老夫的亲传弟子。”殷掌门捋着胡子,慢悠悠道。
江余几人端详着那孩子的眉眼,那倔强抿唇的模样,总归有些像殷烬。
“昼儿,以后要勤奋训练,争取早日赶上你师兄。”殷掌门摸摸他的发顶,语气温和。
“师父,师兄在哪呀?我怎么没见到?”小孩儿抬起清澈的眼睛,好奇地问。
“你师兄啊,他嫌师父管束太严,不要我这个师父,跑去云游四海了。”殷掌门眼神一黯,故作轻松,“你小子,可不能像他一般任性。”
“我定不会如此!”那孩子信誓旦旦地说。
师徒相携的日子,在他们眼前快速流过。幻境中的时间,一晃到了十年后。
大殿内烛火摇曳,殷昼手持利剑,指着殷掌门。
他的笑容,满是野心和欲望:“师父,您老了。这个位置,该换我坐了。”
殷掌门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唇角还挂着血迹,他苦笑着:“老天爷,我派百年之传承,当真要毁于老夫之手吗?”
他们欲上前去拦。
“你们算什么东西?”
殷昼厉声喝道,反手一挥,汹涌的灵力将他们狠狠震开。
那双眼睛,和当年走火入魔的殷烬一样,疯狂,扭曲。
几人被扔入密室,密室厚重的门重重关上。
这间密室异常偏僻阴冷,他们被蒙着眼丢进此地,不知道这是何处。
殷掌门没说话,只是抚摸着冰冷的石壁。待确认没有旁人,便低声说出了一切。
“当年为封印烬儿记忆,我耗尽修为,根骨受损。也因此,让殷昼有了可乘之机。”
“此方幻境,乃老夫留于此地,老夫苦苦等待数年,就是在等待有缘之人。”
“前面种种,是老夫刻意为之。你们明知凶险,却仍愿意拼死救桃丫头。这份赤子之心,我已等待多年。”
“此密室,并非我所修建。但殷昼毕竟师承我手,他的机关布置,我有办法破解。”
“老夫不知密室的确切方位,我能做的,只有将开启密室的法门相授。”掌门灵力皆尽,开始变得透明,“密室方位,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找。”
“掌门!你的真身在哪?”池木周急上前一步,却只碰到虚空,“我们一定把你救出来!”
掌门摇摇头,眼里全是释然。
“我被殷昼囚禁数年,早已习惯。我所求之事,并非逃离。”
“老夫只求各位少侠,帮我制服殷昼。我派蛊术,宁可失传,也绝不可成为祸害。”
殷掌门消散在空中,声音徘徊在他们耳旁。
“切记……殷昼所练邪蛊……需在月圆之夜完成……”
光芒散去,他们又回到了那个荒草丛生的破败院落。
夜风依旧凄冷地吹拂着,野草沉甸甸地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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