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饵毒
自太液池“饲莲”之后,云昭身上最后一点尖锐的棱角似乎也被磨平了。她不再拒绝萧绝递到唇边的食物,也不再回避他的触碰,甚至在他为她梳理长发、抚摸项圈时,也只是一片沉寂的温顺。她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投石无声。
萧绝似乎很满意这种变化。他开始允许她在青黛的陪同下,在揽月阁附属的小花园里短暫走动。那花园四面高墙,唯一的出口有禁军把守,但这已是她数月来所能触及的最大的“自由”。
花园里也种着莲花,只是品种寻常,远不如太液池的名贵。云昭每日会在池边站上一会儿,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颈间那圈无法忽视的黑色阴影。
这日清晨,云昭照例在花园中漫步。青黛跟在五步之外,目光如常地追随着她。行至一丛开败的蔷薇旁时,云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似乎被花刺勾住了披风的系带,微微俯身去解。
就在她俯身的瞬间,她的指尖极快地从枯萎的花枝根部掠过,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干枯的暗紫色小花被她捻入指间,随即隐入袖中。动作快得如同错觉,甚至连近在咫尺的青黛都未曾察觉。
那是“醉鱼草”的残花,毒性剧烈,常用于药杀池塘中的害鱼,入药亦需极其谨慎。她曾在医书上见过其形貌。
回到殿内,她借口想要小憩,屏退了青黛。内室无人,她摊开掌心,看着那几朵干枯的小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不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本能。她需要一点东西,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毫无用处的毒药,藏在身边,作为一种精神上的支撑,一个虚幻的“可能”。
她寻了一个装香药的空心玉珠项链,这是萧绝之前赏赐的众多物件之一,从未被她佩戴过。她小心翼翼地掰开玉珠,将里面残余的香粉倒出,再把那几朵干枯的醉鱼草花朵碾碎,填入其中,然后合拢。玉珠不大,能容纳的剂量极少,但这已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危险气息的东西。
她刚将玉珠项链藏入枕下,殿外便传来了萧绝驾到的通报声。
萧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手里拿着一卷画轴。他走进内室,见云昭倚在榻上,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便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脸色不好,可是累了?”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让云昭脊背发僵。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
萧绝也不深究,在她身边坐下,展开了那卷画轴。画上是一位临窗抚琴的宫装女子,侧影清雅,气质恬淡,眉眼间与云昭有五六分相似,但细看之下,神韵截然不同。
“这是母妃当年的画像。”萧绝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真实的追忆,“她也很喜欢莲花。”
云昭看着画中女子,那是前朝的端慧皇贵妃,萧绝的生母,在她被认作义女前便已早逝。她听说过这位贵妃的才情与温婉,也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朕记得,小时候,你曾为她采过一支并蒂莲,她很高兴。”萧绝的目光从画上移到云昭脸上,眼神幽深,“她说你……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安静,美好。”
他的手指抚过画中女子的脸庞,然后缓缓下滑,落在了云昭戴着项圈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皮革。
“可是后来,她死了。”萧绝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死在那些人的阴谋和冷落里。就像御花园里最美的花,还未来得及彻底绽放,就凋零了。”
他的指尖用力,按在项圈上,迫使云昭抬起眼看他。
“朕发过誓,”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绝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朕在意的人身上。”
他的眼神偏执而疯狂,仿佛要通过这眼神,将她牢牢钉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姐姐,”他的拇指抚过她颈部的脉搏,感受着那细微的跳动,“你要听话,要一直待在朕看得见、护得住的地方。不要像母妃一样……轻易就被这吃人的宫墙吞噬了。”
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冰冷的吻,如同烙印。
“只要你乖乖的,朕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诱惑与威胁交织的魔力,“但若你起了别的心思……”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中的寒意,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胆战心惊。
萧绝离开后,云昭独自坐在榻上,许久未动。额间那个吻冰冷犹在,而他关于母妃的话语,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上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枕下,触摸到那颗藏有毒花的玉珠。冰凉的玉石触感,与她额间残留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呼应。
萧绝给予的,是金丝锦缎的囚笼,是看似无微不至的“保护”,而这保护的代价,是她全部的自我与自由。他试图用对亡母的追忆和移情,来合理化他所有的偏执与掌控。
而她手中这微不足道的毒药,成了这窒息般的“爱护”下,她所能握住的、唯一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带着反抗意味的东西。
饵中有毒,毒亦是饵。他投下以爱为名的饵,想要她彻底驯服;而她,在这无尽的压抑中,本能地抓住了能伤己亦可能伤人的毒。
她握紧了那颗玉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那片死寂的深潭下,似乎有更黑暗、更坚决的东西,在无声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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