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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林早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这句“对不起”,不是为了他偷偷跑来成都,不是为了他潜入她的演出,甚至不是为了他此刻的打扰。
这句“对不起”,是对过往一切的总和。是对那些黑暗中的探索,是对那些扭曲的“报复”仪式,是对他曾经带给她的恐惧、屈辱和无法言说的伤害……是对他玷污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那份沉重不堪的、迟来的、也是最终的忏悔。
她所有伪装的冷静、理智和坚强,在这一声轻飘飘的道歉面前,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决堤般的奔流,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擦,就那么僵坐在那里,任由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面前的咖啡杯里。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早已坚硬如铁。可当这份她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渴望听到的歉意,以这样一种毫无征兆、毫无辩解的方式突然到来时,她才发现,那些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间仓促地掩埋了起来。
杨辰被她的反应惊呆了。他看着她瞬间崩溃的泪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更深的无措和痛楚。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咖啡厅里安静的背景音乐,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林早才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的质问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杨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更加低哑:“我知道……没用。我只是……必须说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里不再有对抗,只剩下弥漫的伤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
最终,林早站起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我走了。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们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一次,她没有等他的回应,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咖啡馆。
杨辰依旧低着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像。他知道,这一句“对不起”,和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林早没有直接回宿舍。
她拐进了学校附近那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麦当劳。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窗外是车水马龙,窗内是喧嚣的人间烟火,她需要种热闹来隔绝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
她知道自己现在眼眶红肿,神情狼狈,绝不能就这样回到寝室,面对室友关切的询问。
冰凉的碳酸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刺激性的清醒,却无法浇灭脑海里奔涌的思绪。
杨辰那句“对不起”像一个开关,释放出了所有被她刻意压抑、深埋心底的记忆和质疑。
她想起的,不再是那些被迫承受的夜晚。她想起的,是高考前夜,那个最终打破一切禁忌的晚上——是她自己,主动走进了他的房间。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尖锐地刺破了她长久以来自我构建的“纯粹受害者”的立场。是的,最初是他的侵犯和骚扰,但最终,是她自己主动跨过了那条线。
那种在极度压力下混杂着绝望、好奇、甚至有一丝隐秘渴望的复杂冲动,在当时淹没了她,此刻却清晰得令人心惊。
甚至,一个更可怕、更令人不安的念头浮现出来:如果当初,在他第一次夜间侵犯她的时候,她不是选择“装睡”默许,而是立刻尖叫、反抗、撕破脸,把事情彻底闹大……对当时的他,对后来的自己,会不会都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它意味着,她并非全然无辜。在漫长的对抗与纠缠中,她也有过纵容,有过妥协,甚至……有过沉溺。
她利用过他的欲望来报复他的冷漠,也曾在那些隐秘的接触中可耻地体验过某种扭曲的慰藉。
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把自己放在一个被迫的、无奈的位置上,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恨他,才能毫无负担地走向新生活。
可他那句“对不起”,像一面镜子,逼她看清了自己在这场畸形关系里,同样不光彩的、主动的参与。
这种自我审视带来的痛苦,远比单纯的被伤害更剧烈,更令人难堪。它动摇了她道德上的优越感,也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简单的“施害与受害”,而是一场双方都深陷其中、共同沉沦的悲剧。
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对自我和过往的幻灭感。
她坐在热闹的快餐店里,像一个孤岛。过去的一切,像一幅被打碎的拼图,每一片都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棱角。她需要时间,去重新拼凑,去真正地理解和接纳那个不完美的、也曾犯错的自己。
林早推门走出咖啡馆时,没有回头。
她没有察觉,杨辰快速的买完单后,又悄悄的跟了上去。
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最终拐进了那家灯火通明的麦当劳。他停在马路对面,隐在一棵行道树的阴影里。
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他看见她端着一杯可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侧影对着窗外,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过了一会儿,她抬手,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杨辰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偶尔吸一口可乐,看着她再次抬手擦拭眼睛。世界喧嚣地流动着,唯有他和玻璃窗后的她,像定格在两岸的默片。
他没有试图过马路,没有发信息,更没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知道,任何举动都是多余的,只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惊扰。
他只是看着。用目光完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陪伴,和一场沉默的忏悔。
而此时,他们刚刚离开的咖啡馆吧台后,两个年轻的女店员正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意犹未尽地小声交换着眼神。
“我的天,看见刚才那对儿没?”扎马尾的店员用手肘碰了碰同伴,语气里带着夸张的惊叹,“颜值绝了啊!比我在追的那部剧的男主还帅!”
“看见了!女生也超美、超有气质,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短发店员一边擦着杯子,一边使劲点头,“就是好像吵得好凶,女生眼睛都红了,跑出去的时候……那男生愣了几秒就追出去了,这什么偶像剧剧情!”
“啧,你不懂!”马尾辫晃着脑袋,一副洞察一切的样子,“人家那叫‘氛围感’!长得跟拍电影似的,连吵架都养眼。我要是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我天天光看着他的脸就啥气都消了,还吵什么架呀,供起来还来不及!”
“就是就是,神仙吵架,看着都是享受……”
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的笑声,被咖啡机的研磨声淹没。她们兴致勃勃地脑补着一场基于完美皮囊的浪漫剧情。
独自在成都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天后,杨辰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宽窄巷子的喧嚣,锦里的人潮,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涟漪。这种抽离感,比待在家里更让人窒息。
他买了张去附近青城山的车票,但山水的清幽也未能涤荡他心头的滞闷。下山后,他提前结束了这趟毫无意义的旅程,改签了最早一班回程的火车。
离开车还有几个小时,他拖着简单的行李,在火车站附近的老城区巷弄里穿行,消磨时间。
时近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饭菜的香气。在一个僻静的巷口,他停住了脚步。
路边,一位满脸皱纹、衣着简朴的老爷爷蹲坐在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塑料布,上面零散地摆着几把有些发蔫的青菜。而紧挨着老人身边的,是一个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膝盖上垫着一本练习册,人就蹲在路沿上,借着傍晚最后的天光,一笔一划地写得极其认真。小脸被夕阳映得发亮,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就在这一瞬间,杨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这个女孩的年纪……分明就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早时的年纪。
一样的瘦弱,一样的安静。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身处的却是喧嚣杂乱的街角,陪伴她的是年迈的爷爷和待售的廉价蔬菜,但她眼神里透出的,却是一种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生长的韧劲。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感,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像潮水般涌上杨辰心头。
他,杨辰,一个刚刚因为失恋和无病呻吟,在繁华都市里上演了一出“黯然神伤”戏码的人;一个拥有着顶尖智商、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却沉浸在个人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泥潭里无法自拔。
在这个为了生存和学业需要蹲在路边借光写字的小姑娘面前,显得非常可笑。
他一直纠结于林早的“不堪”,纠结于自己那点“不被需要”的失落,却从未真正睁眼看过这个世界更真实的样貌。
这世上,有太多人光是活着、光是想要获得最基础的教育资源,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一个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清晰地击中了他:
走吧。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真正需要知识、需要力量的地方去。
把精力、时间、还有他这身除了考试竞赛之外不知有何用处的“天赋”,投入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身上去。
只有这样,他才没空再去悲伤春秋,才能逼着自己……往前看。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盘踞多日的迷雾和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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