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社区公园的紫藤花开了。
　　那是一架很有些年头的紫藤，粗壮的藤蔓攀满木廊，四月时节，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风一过，花瓣就像细雨般飘落。
　　明视推着清辉穿过公园小径时，清辉仰着头，目光追着一片旋转下落的花瓣。
　　“去那边坐坐吧。”清辉轻声说。
　　木廊下有条长椅，正好在紫藤花架的阴影里。明视把轮椅停在长椅旁，自己坐下。
　　花瓣偶尔落在她们肩上、发上，带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香气。
　　“这棵紫藤，”清辉说，“比我年纪还大。”
　　“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来过。”清辉的目光落在藤蔓交错的深处，“那时候腿还好，妈妈带我来的。她说她小时候也来过。”
　　明视安静地听着。清辉很少提起生病前的事。
　　“妈妈让我站在花架下，说这样花瓣会落在头上，会有好运。”清辉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那天我真的站了很久，头上肩上全是花瓣。”
　　“后来呢？”
　　“后来……”清辉的声音轻了些，“后来妈妈走了。再后来，我的腿也不好了。”
　　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淡紫色，边缘已经开始枯萎。
　　明视伸出手，覆住她的手，连同那片花瓣一起握住。
　　“现在我也在这里。”明视说，“花瓣也落在你头上。”
　　清辉转过头看她。阳光下，她的发间确实点缀着几片小小的紫色，像自然的发饰。
　　“姐姐，”清辉忽然问，“你相信好运吗？”
　　明视想了想：“我相信当下。”
　　“当下？”
　　“嗯。”明视指指头顶的花架，“比如现在，花开了，我们在看。这就是当下。”
　　清辉笑了，那笑容很淡，但眼底有光。
　　她们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公园里人来人往：推婴儿车的年轻母亲，牵手散步的老夫妻，奔跑嬉闹的孩子。
　　没有人特别留意花架下的她们，这让清辉感到舒适——她不喜欢被注视，尤其不喜欢轮椅成为视线的焦点。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在她们面前停下，好奇地看着清辉的轮椅。
　　“车车。”小女孩指着轮椅说。
　　她的母亲赶忙追过来，歉意地朝她们笑笑，抱起孩子离开了。清辉却对着小女孩的背影挥了挥手。
　　“她以为这是车。”清辉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明视说，“带你去很多地方的特别的车。”
　　清辉低头看着轮椅的扶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有些磨损的皮质。
　　“有时候，”她轻声说，“我会忘记它存在。就像忘记眼镜、忘记手表那样。”
　　“那很好。”
　　“真的吗？”
　　“真的。”明视认真地说，“当一件东西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就不会时刻意识它。就像我不会时刻意识自己在呼吸。”
　　清辉若有所思。
　　又一阵风吹过，更多的花瓣飘落，有几片落在轮椅的扶手上，落在毯子上，落在她摊开的书页间。
　　她捡起书页上的花瓣，夹进正在读的那一页。
　　“做个书签。”她说。
　　太阳渐渐升高，花架的影子移动，阳光斑驳地洒在她们身上。
　　明视看了看时间，该回去准备午饭了，但她没有催。
　　清辉合上书，转头看向明视：“姐姐，我有没有说过……”
　　“嗯？”
　　“说谢谢你。”清辉的声音很轻，但清晰，“谢谢你陪我做这些……平常的事。”
　　明视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这些平常的事，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回程的路上，清辉一直抱着那本书。紫藤花的香气似乎浸染了书页，后来每次翻开那一页，都能闻到淡淡的、春天的味道。
　　那天晚上，清辉在日记里写：
　　“紫藤花落了又开，长椅旧了还在。妈妈，我现在也有人陪着看花了。这算不算你说的好运？”
　　写完后，她看向床头柜上的海螺，又添了一句：
　　“我想，好运不是得到什么，而是珍惜已经拥有的。比如今天，比如此刻。”
　　窗外夜色温柔。这个春天，紫藤花会谢，但记忆里的花瓣，永远保持着飘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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