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拥明月

　　我也在此——
　　是了，我在魇境之时亦没露面，他当时没认出我，我却认出了他。我知他是子鸢……，可子鸢是顾雁回这事，还是叫我惊呆了好一会儿。

　　当时的状况甚多，我只惊了一会儿，很快无暇多说。

　　我没来得及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楼山掌使叙旧。

　　彼时阴山岛的魔众已溃不成军，徐天南虽逃了，魔族那位诡计多端的圣女却是仍不死心。魔众没了，她便就地催化了尸傀儡。我与顾雁回来不及再说几句，便就此陷入了尸傀儡的重围里。

　　我见他剑意雄浑，想来对付这些东西绰绰有余便是专心杀出了一条血路。血路的尽头，总算叫我找到了自己要找之人。

　　那魔族圣女似甚为惊异，不知我是怎么杀进来的，看我的目光只是吃惊不已。

　　“你、你——”
　　她你了半响，后半句却始终没说出。大约是想问我到底怎么进来的。——其实这也许要感谢摘星楼的燕夫人……

　　然而此中缘由自然不能解释，我将揣了一路的圣骨拿出来，径直丢了过去。

　　阴离绯一眼认出，以为我要将她好不容易救出来的魔族头子杀掉，赫然扑了上去。口中喊道殿下快走！

　　楚流风大约等了许久，等得他已然没有耐心，既没有走也没有跑，阴离绯扑得太快，在地上滚得尘灰四起，一只手却已经先她一步将圣骨接了过去。

　　仙门杀不了楚流风，正因始终拿不到他的骨头，此番我却将他的骨头还给了他，一时这魔族的姑娘亦是茫然了。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回总算问了个全，我听着外头逼近的脚步声，亦没有空搭理她。只是道，“你替我保守了秘密，我今日便按你说的，将圣骨给你，往后我们多半再无瓜葛了。”

　　“楚流风，祝你好运。”

　　我只有这些话可说，转头走开，那魔头却仿佛还是不甚死心。

　　“你当真不与我归隐江湖么？？”

　　归隐江湖？

　　——我若真想归隐江湖，那也只会回雁回山。怎会跟一个魔头离去呢。我背对着那座上的人影不语。楚流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他道，“如此，也祝你好运。”

　　我心里一轻，抬手抱了抱拳却亦是没有回头，圣女瘫在地上，怔愣地望了楚流风许久，又指了指我的影子，余光之中似乎颤抖了一下。

　　“祖宗，你当真要归隐吗？”她问得难以置信，似不敢相信魔族的尊主竟会这般抛弃她。

　　楚流风轻笑了一下，我此时已走得甚远，再也听不清他的回答。然而我想，这些纷争终归与我无关了。
　　闯荡了这些年，空负了这些年，守了这些年，丢了这些年。
　　我已不愿再追名逐利。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瞧见那道影子进了方才楚流风所在的石塔之中。他晚来了一步，看来收拾阴离绯的残兵亦要废些时间。

　　子鸢子鸢——，子鸢真是他么。子鸢竟然是他……我迟迟不愿挪步。可我知道不得不走了。

　　放走了楚流风，旁的人不知道，徐玉却是一定会知道的，因他亲手将圣骨交给了我。我亦没想到，他竟还派了两个手下在岛上等我。

　　“……温师妹，阁主让我们带你回去一趟。”这两个师兄修为俱是不低，我看着他们腰间的令牌，想到进阁之时皆要背负的禁制，乖乖地走了过去。

　　如若没有这件事，我想我会留下亲口再问他一句。你真是那个顾雁回么。

　　我想说，也许这不是梦，可我在梦里见过你。

　　我梦里见过的人甚多，尤其待在摘星楼下那六年，屡屡梦见旧人旧事。并非是他们都与我有缘分，而是我这些年断绝了所有往来，未尽的遗憾太多。

　　这些遗憾当年不曾发觉，唯有时日如风掠过，才知自己原来错过的甚多。

　　有一句话叫年少风流，人不风流枉少年。而我一心争名夺利，不光未曾风流，亦是未曾有得片刻停歇，总想攀上一条青云大道。

　　我自然怀念那时，本该买桂花载酒的年华，却一心投进了这绝路。

　　再度被人看犯人似的押回了天星阁。我见了徐玉，径直在他面前跪下。——这是唯一一个愿重用我的人，可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并不是去抓楚流风，即便抓到了，我也不会杀了他。

　　徐玉面色果然不好看，甚至比得知徐天南叛逃时更为失望。

　　“……”他久久说不出话。

　　身边之人被屏退，我见着徐玉走到我面前。蓦然间他一掌拍出，我未曾抵抗，然而乾坤无极扇赫然显形，他那一掌未打到我身上，反倒逼着他退了几丈远。

　　几步踉跄，徐玉蓦然大笑，“当真是你——！”

　　我跪着无可辩解，徐玉哈哈道，“天星阁唯有一处灵力繁盛之地，便是我母亲住的摘星楼，她是个不会修炼的妇道人家，察觉不出这些年摘星楼的灵力竟被人偷走了！温亭娇……身为温无极的女儿，你拜入我门下，还真是煞费苦心……”

　　——原来前段时日说摘星楼出了异样便是徐玉在查此事么。我心中蓦然明了，有心想说什么，可却发现徐玉说的好似没错。除了我并非是为了摘星楼的灵气。以我的资质，何曾看得出摘星楼有灵气。

　　……一瞬间我只是想清了许多。

　　我当年并不是为了追寻徐天南而来，只是莫名走到了此处，看似莫名，却仿佛冥冥之中有谁指引。

　　从前还在山中修习时，便听闻世上有一种蛊，名为阴阳蛊，乃是情蛊的一种，然而亦有死士为表忠心服下。

　　这六年来，我虽怀疑失望过无数次，却始终未离开天星阁一步，若非是种种事由证明了徐天南此人的品行，我大约依旧会认为这是个值得效忠之人。

　　我离山之时，父亲对我说，不可丢了修炼的志向，而雁回山灵气已然枯竭，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人修炼？

　　……徐天南是唯一一个与天星阁有莫大关联之人。
　　我并不能确认是谁下了这蛊毒，亦或是我自己暗生了执念，可在摘星楼下修炼的这六年，我未曾想过离开。

　　直到楚流风与我说，他说，你身上这法器倒是藏得甚好，摘星楼的灵气多半要使你修成了。

　　他说话时一贯的轻飘飘，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事大约在这大魔头身上倒是体现了十成。我却惊愕不已。

　　“什么法器——”，还有，这摘星楼有什么灵气？依我多年所见，灵气不见得，热气倒是挺足的。燕夫人喜好养些宠物，常有猫狗在半夜叫个不停。

　　猫狗打架，楼的人便劝完这只劝那只。

　　我没时间多想摘星楼的猫猫狗狗，而是对他口中的法器格外注重。便见楚流风一双淡色的眸子里露出两分笑意，他道，“我替你隐藏了踪迹，保管叫徐玉查不到。不过，你修成之日最好便离了此地，以免这地方的灵气露底，到时只怕没人愿意放你走了。”

　　他一番话说得好似掏心掏肺，专是为我着想。我惊了一会儿，虽觉得不可置信，却一时竟找不出佐证证明他的话全是信口胡言。

　　因这法器确然有可能在我身上，只是，都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未曾察觉出自己能修成我爹说的法器……，这魔头该不会是诓我罢。

　　我不知此事是否为真，然而始终却像欠了一个人情。是故，当我被派往南疆取魔骨之时，楚流风以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我帮他取圣骨，他告诉了我这个唯他一人知晓的秘密。

　　吸取摘星楼的灵气并非我本意，但楚流风告知我的那天起，我想，我的确是对徐玉有所愧疚。

　　看来楚流风果然也没有欺骗我，乾坤无极扇吸纳了摘心楼的灵力，那么此番，我必然要交代此事。

　　徐玉离我仍旧几丈远，似也有些怵这法器的存在。

　　我却卸下了这法器的禁制，将其好生收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徐玉一脸莫名。

　　我取出令牌，也随之放在桌上。入阁六年，算上晃荡那几年，整十年我已然丢出去了。

　　仙道这条路终归走到了最后。前方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我已不想再走。

　　“我想回家了。”

　　对着面前之人俯首拜下，我转身往外。入仙门会与各家定下一道禁令，离开之前若不得允许，走了也麻烦得很。

　　当年九师兄和苏师兄俱是快剐了一层皮才得以离开。

　　我将乾坤无极扇放在桌上，便是也将这些年“偷走”的灵力还给他。

　　什么——我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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