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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字弓
洛朗最开始是被车厢天花板缝隙里漏下来的水滴弄醒的。梦里的他原本还在巴黎故居的花园里读着《忏悔录》,听着弗朗索瓦和克劳德在他身边高谈阔论将来如何在欧洲战场上大显身手。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只有老虎疲惫的双眼、喉咙中呼噜呼噜的低吼和鼻腔中充斥的腥膻气息。
天气已在逐渐升温,车厢顶上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大篷车队在生机勃勃的同时又湿漉漉的,让人心烦意乱。
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第二个更大的冲击席卷而来:雷霆般的炮击声瞬间响彻四周。车厢也随着远处的炮声微微颤抖。
洛朗一个轱辘从稻草垫子上爬起来,布尔什维克人留给他的恐惧还未完全消除,那烈火在他皮肤上留下的灼烧印记仿佛又开始变得滚烫可怖。他伸出手,哆嗦着去拆开铁笼门上挂着的铁链。
布尔什维克红军和驻守在秋明的白军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交火,那个时候车队刚紧赶慢赶地来到这座城镇的外围郊区,白军早已层层设卡,将他们这支同样在躲避布尔什维克的车队拦在城墙外。弗拉基米尔与亚当煞费口舌,拿出大把的卢布也无法与驻守白军通融成功让这么长的车队进入城内。以至于已经到了三月份了,大篷车队依旧卡在城镇外围这个尴尬的地方不得进入。
洛朗推开车门,秋明城外有着一片黑压压的云杉与桦树的杂交林,而阿廖沙正坐在一棵大树低矮的枝丫上,他的黑发已经长长到肩膀下方,被塔季扬娜和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编成了几个小辫,坠着便宜的绿松石坠子垂在耳后。身上穿着一件用亚当的旧衬衫改的勉强合身的上衣,光着脚摇晃着腿,低头读着手上那本早就被他俩翻烂的卢布丛书——毕竟车队里已经没有第二本带有文字的书了。
“你在这!”洛朗快走几步用发抖的声音喊道,阿廖沙回头,看到洛朗跑出车厢,露出关切的神情。
身后几十里外,炮响枪声依旧不停歇。
“你睡醒了,他们还没回来呢。”阿廖沙从树枝上跳下来,“奥尔加也进城去了,她让我们不要乱跑。”
车队不允许进城,然而成员可以在拿着合格通行证的情况下分散开来进城。
“别克布拉特呢?”洛朗猛地牵住阿廖沙的手,四下环顾一圈问道。
“哦他,”阿廖沙脸上安抚洛朗的笑意收敛半分,“最近天气转暖,他猎到了一些鹞子、松鸡,还钓到了几条鱼,送到城内去换钱了。”
自从将近两个月前别克布拉特主动向阿廖沙交谈起他的过去后,阿廖沙便不再同别克布拉特那么亲密了。洛朗内心有一点窃喜,但还是有点遗憾,毕竟阿廖沙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聊起自己过去的孩子,尽管自己内心发誓会耐心等待,可压不住的那一点一点冒头的好奇心。有时候他真的想拉住别克布拉特,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认识阿廖沙的母家人的,为什么连阿廖沙的乳名都知道。身为阿廖沙最亲近的朋友,竟然在这件事上的了解程度还不如这个哈萨克小子,真是让他无比烦闷。
“也好。”洛朗点点头,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仿佛两人在进行最日常的聊天似的,“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演出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弗拉基米尔每次去城镇里说谈表演机会到底谈哪里去了。”
阿廖沙紧紧拉着洛朗的双手,感受到隐隐约约的颤抖。
“所以现在亚当也开始主动去寻找表演机会了,我听塔季扬娜说秋明城里有不少以前的贵族,说不定会同意我们去表演呢。”阿廖沙用安慰的语气小声说道。
只有在这个时候,洛朗才会显出孩子似的惊惧,正如他那次在沃尔孔斯基伯爵夫人的收藏馆里看到大火燃烧时一样,尽管交火地点远不在他们应恐惧的范围内。
阿廖沙加重了握紧他手的力度,大拇指轻轻地在洛朗的手背上摩挲。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开始长出嫩草芽的土地上散步,在猛兽车厢里摸了摸无精打采的瘦弱的动物们,靠在车门上看了半天正在午睡的米哈伊尔,和娜斯佳、达莎聊了会天,又走到男士车厢看萨沙给裤子补破洞。
“其他人都进城去了。”萨沙低头咬断线头,“你们两个小孩不要乱跑,尤其是树林后面,那里有条小溪,冰面已经开始化了,你们要是踩上去的话会很危险,里面说不定会有很多鱼咬你们脚指头。”
鱼!
洛朗眼前一亮,他好久没有吃到过香喷喷的淋着柠檬汁的黄油煎鱼了。每次车队里有鱼吃的时候,总是没有他的份,就算阿廖沙偶尔攒一两条带着些许剩肉的鱼骨头出来偷偷带给他,机会也是少得可怜。
阿廖沙也一阵兴奋,想到了别克布拉特今早提着满满一篮子钓上来的鱼和阿斯兰一起趾高气扬地在自己面前走过去的模样——他只给车队留下了三条,而这些鱼肯定只够给车队其他人果腹的。
萨沙看着面前的孩子兴奋的模样,叹了口气,站起身从自己床铺跟前的小矮柜最底层里扒拉半天,摸出一个编织简陋的脏兮兮的渔网递给他们,那还是很久以前亚当和他一起编的:“去吧去吧,说不定过段时间这条河也属于布尔什维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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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朗和阿廖沙手拉着手踩着还未抽芽的嫩草穿过树林跑向小溪时,一瞬间有了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既视感。
那个时候弗朗索瓦和克劳德还没有选择跟随霞飞将军的战术指导挥洒热血,三兄弟被阿尔芒和伊丽莎丢到了某个很不好惹的姨婆家里——伊丽莎最不缺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姨婆——她家住在卢瓦尔河谷的一个大庄园里,那里山明水秀,宛若天堂。他、弗朗索瓦还有克劳德一起上山爬树、下河摸鱼,度过了最幸福的一个夏天。
而这个战火纷飞的寒冷的杂交树林竟然让他有一丝回到了卢瓦尔河谷的错觉,看来他真的是被今早的炮声吓得有一些精神错乱了。
等洛朗回过神来时,阿廖沙已经拉着他的手停下了脚步,不远处传来了悦耳的流水声,在欢快地呼唤着他们过来嬉闹。他们兴奋地对视一眼,猫着腰穿过一个又一个低矮的树枝向河边走去。
冰面果然如萨沙说的一样化了一半,清澈的河水急慌慌地奔向未知的方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暗色鱼影顺着河水一闪而过。
“你在这边,我到那边去。”洛朗安排道,手脚并用地爬上一截横亘在溪水里堪堪露出一小段表面的粗壮树干上,向对岸爬过去。
“小心点!”阿廖沙不放心地看着洛朗那同样布有伤疤的右侧小腿和脚踝,“那树干滑的很。”
洛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尽管花费了很大功夫。溪水依旧冰冷刺骨,他可不愿意失足跌进里面冻个半死。
阿廖沙铆足了劲,把简陋的渔网一端向对岸丢去,洛朗向前跑了两步,靴子踩进冰凉的溪水里捡起另一头,二人合力把网子布好,按捺着兴奋的劲头耐心等待鱼儿们入网。
心情好了,天公都跟着作美。金灿灿的阳光也从厚厚的阴云后面钻了出来铺撒在了树林中,如果没有远处的战火,真是极好的一天。
洛朗带着笑意看向全神贯注捕鱼的阿廖沙,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如果阿廖沙在卢瓦尔河谷那里玩,那该有多快乐啊。
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随着渔网的动作蹦出水面,阿廖沙发出了爽朗的大笑,笑声引得不远处树林里扑簌簌飞起来一些鸟,还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富有生机的叫声,在洛朗的耳中远没有阿廖沙的笑悦耳动听。
“是黑琴鸡!”阿廖沙伸手指向洛朗背后,“看!”
洛朗回头向阿廖沙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只通体漆黑、头冠血红的肥墩墩的黑琴鸡在树丛中踱步。
“你想要吗?”洛朗咧嘴一笑,今早炮火声带给他的不适与恐慌已经在刚刚度过的愉快时光中消失殆尽,此刻他只想让这个温暖他心灵的孩子开心,“我去抓它回来,今晚让奥尔加给你炖汤喝。”
说阿廖沙不动心是假的,他双手紧紧捏着小渔网,里面已经装满了他俩抓的鱼,但是再多抓一只鸡省下一笔伙食费总会更好,弗拉基米尔也会更开心。
洛朗才没考虑过弗拉基米尔会怎么想,他看到阿廖沙兴奋的模样,便二话不说放下渔网,转身放轻动作,猫下腰,蹑手蹑脚地跟着那只黑琴鸡的踪迹进入树林深处。
阿廖沙脸上还挂着微笑,手中渔网里的鱼用尽全力在彻底放弃希望之前垂死挣扎。阿廖沙小小的身躯被这几条大鱼的动作拽得猛烈摇晃,他迅速集中注意力将渔网从小溪里拖出来。
“我就说这边有人,叶戈鲁什卡。”一个陌生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
阿廖沙手一抖,他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肤色苍白、双眼碧蓝的瘦削金发少年正骑在一匹健硕的白马背上,白马旁边还跟着一个微微有点驼背的仆从。在他身后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和阿廖沙差不多大的少年,也骑着一匹较为瘦小的白马。两个人穿着一尘不染的银狐毛皮领深色大衣,里面配着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军官式短外套,金色的金属扣子闪闪发亮,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胸针。裹着深灰色骑马裤的腿紧紧夹在马肚子上,高筒黑皮靴擦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影。
阿廖沙咽了口口水,低下头,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能看出来眼前的两个少年正是他招惹不起的贵族子弟。
走在前头的高个子金发男孩偏着脑袋打量着一声不吭的阿廖沙,眼神冷冷地扫过阿廖沙的旧棉布外套、脏兮兮的小鹿皮靴。那淡蓝色的双眼在他刚刚因为剧烈动作而被汗水打湿的乱糟糟的黑发与红扑扑的深色皮肤上停了半秒:“叶戈鲁什卡,你想不想训练一下射箭技巧?”
“想,哥哥。”后面那个被哥哥叫做叶戈鲁什卡的男孩夹了一下马肚子,上前了几步。他头戴一顶小圆檐童帽,透着一股富贵人家的孩子气。
前面的金发男孩头也没回,将一把十字弓反手向后递过去,脸上带着感兴趣的微笑打量着没有理会他们还在鼓捣渔网的阿廖沙。
那个弟弟接过十字弓,毫不犹豫扣好箭矢,抬起弓身瞄准。
只听“嗖”的一声,阿廖沙发出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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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雅克·塞泽尔·霞飞(法语:Joseph Jacques Césaire Joffre,1852年1月12日—1931年1月12日),法国元帅、军事家。
不好意思距离上次更新过去了一个星期,断更原因只有一个:我最近得了很严重的流感。这段时间一直缠绵病榻,鼻子一直淌鼻涕,堵得就想被水泥糊住了一样,同时还头痛欲裂。现在终于挣扎回来了!!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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