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日纪

　　玄渊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唯有膝上曦光天缎的冰凉触感，证明着方才那场对话并非幻觉。
　　“修补这个因你而失衡的世界……”
　　那句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黎澜空茫的识海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因为她？又关她什么事了？
　　她是谁？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人人都说她是黎澜，可她只觉得，那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由别人强加给她的符号。
　　她像一个被凭空抛到这里的孤魂，没有过去，没有根基。世界失衡？那样宏大而恐怖的词汇，如何能与她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虚无存在联系起来？玄渊是在危言耸听，还是……那个她毫无印象的名为“黎澜”的过去，真的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重量与罪孽？
　　这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几日来，神殿表面依旧维持着那层脆弱的平静。焰黎依旧每日前来，带来的“馈赠”愈发珍贵——或许是能凝神静气的“星辰核心碎片” 打磨的额饰，或许是蕴含着精纯光系法则、能自行演化简单光影故事的“流光宝珠”。他的言辞也愈发温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但黎澜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麻木地接受。她开始在他那双熔金的眼瞳深处，想要寻找些什么。
　　“若‘黎澜’当真如玄渊暗示的那般，与世界崩坏有关，是个带来灾祸的存在……那为何焰黎，这位光明的化身，不仅不厌弃，反而待我如此亲近、甚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这矛盾像一道裂痕，让她无法完全相信玄渊的“真实”，却也让她对焰黎的“深情”产生了更深的怀疑。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人在说谎，或者……两人说的，都只是被扭曲的部分真相。
　　她像一只在迷雾中徘徊的幼兽，每一根神经都悄然绷紧，试图从空气中分辨出最细微的危险气息。
　　这日午后，阿菁去神殿外围领取份例，回来时却小脸煞白，连头上那朵海棠花都恹恹地垂下了花瓣。
　　“大人……”她蹭到黎澜榻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惧。
　　“怎么了？”黎澜放下手中那本嶂岚送来、记载着各地风物志的玉册，轻声问道。阿菁的惊恐，比任何神祇的话语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我……我听到几个从渊国边境回来的神侍大人说话……”阿菁攥着自己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后怕，“他们说……说那边的‘无声区’，又、又扩大了！”
　　“无声区？”黎澜的心微微一跳。玄渊提及的词语，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嗯！”阿菁用力点头，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那份寒意，“他们说，那里好可怕！没有声音，一点点都没有！鸟儿飞进去，飞着飞着就直直掉下来，死了……因为听不到自己翅膀的声音，它们就忘了该怎么飞……”
　　黎澜的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
　　“还有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进去的人更惨！”阿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们说，里面安静得能逼疯人！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就好像、好像自己已经死掉了，变成一个孤零零的游魂！有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有人说他们在里面用自己的头去撞石头，就为了听到一点点响声……”
　　可怕的想象随着阿菁颤抖的叙述，在黎澜脑海中勾勒出那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绝望之地。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玄渊的话——“修补这个因你而失衡的世界”。
　　“因我而失衡？” 她在心中无声地自问，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同时攫住了她。“我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何在此都不知道……这样的我，如何能‘导致’或‘修补’任何事？”
　　玄渊的话像是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指向一个与她无关却又强行绑定的命运。这份沉重而莫名的关联，比任何明确的指控更让她感到窒息和……一种诡异的负累。
　　“大人，您说……那地方还会扩大吗？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们这里都……”阿菁怯生生地问，眼里是全然的依赖与恐惧。
　　阿菁抽抽噎噎地补了一句：“他们说，人在里面说话久了，会忘了‘说话’这件事怎么做。”她怔住——不是听不见，而是“规则”被抹去。无声区不是静音，是删去。
　　黎澜看着她，无法回答。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神殿之外的天地，并非她想象中的遥远与无关。有一种可怕的“疾病”正在蔓延，而玄渊告诉她，她是唯一的“药”，或者……是“病因”本身，尽管她对此毫无头绪。
　　这份认知，比任何神力的禁锢都更让她感到茫然与沉重。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永恒燃烧般的金色云海，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光晕，看到其下正在无声哭泣的人间。
　　一种源于未知的、巨大的疑惧与荒谬感，在她心底扎根蔓延。她不再完全相信神殿的安宁，对“黎澜”这个身份，产生了更具体、也更沉重的想象。那个名字，不再只是一个被争夺的符号，它开始与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必须面对的责任或罪责联系在一起。
　　她必须知道真相。
　　无论那真相会将她引向何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