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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访友
话说玄素道长自收了林安安为徒,那沉寂多年的心湖,竟也泛起了些许涟漪。看着小徒弟不过旬月便能将观中经书要义倒背如流,打坐时周身气韵流转,老道士捻着胡须的手都轻快了几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修行近百载,得了这般佳徒,也难免生出几分“吾道不孤”的欣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之意。
时近八月底,山间晨雾已带了些许凉意。这日早课毕,玄素道长唤住正在扫洒庭院的林安安:“徒儿,且收拾一二,随为师出门访友。”
林安安放下扫帚,不解:“师傅,你竟然还有朋友。”
玄素道长难得被噎住了:“老道活了这些人,岂能没些旧友。百里外清凉寺的弘远和尚,与为师是旧识。当年……”他顿了顿,“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只需知道,这老和尚与为师不同,他身在红尘,心在方外,倒是另有一番修行。”
林安安闻言,心中亦生出几分期待。这是她来到此世后,第一次正式以修道者的身份离开栖云观,去见另一位“世外高人”。
简单打点好行装,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些许干粮,以及玄素道长郑重交给她保管的一小包山茶——说是弘远和尚最爱的野茶。师徒二人便踏着晨露下山了。
百里路程,并不算远。乘马车一日便到了。林安安跟在玄素道长身后,穿过熙攘的街市,最终停在了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前——敕建清凉寺。
寺门前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香烛之气缭绕。知客僧显然认得玄素道长,并未因他道袍破旧而有丝毫怠慢,恭敬地引着二人绕过正殿喧闹的人群,直往后院禅房而去。
禅房幽静,与外间的鼎沸仿佛两个世界。一位身着明黄袈裟、面色红润的老僧正坐在蒲团上烹茶,见二人进来,立刻放下茶壶,朗声笑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今日是吹的什么风,竟把你从你那乌龟壳里吹出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玄素道长也不恼,自顾自寻了个蒲团坐下,将那小包山茶推过去:“给你带了点山野粗物。顺便,带我这小徒儿出来见见世面。”
弘远法师这才将目光转向林安安。只一眼,他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专注。他那双看似平常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有精光流转,上上下下将林安安仔细打量了一番。
林安安顿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拂过周身,仿佛连灵魂都被窥探了几分。她心中微凛,体内混沌真气自发运转,于经脉间悄然流淌,将那窥探之力不着痕迹地化解开去。
“咦?”弘远法师轻咦一声,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随即抚掌大笑,“好!好!好!玄素啊玄素,贫僧原以为你栖云观一脉道统就要断绝,没成想,你竟寻来了如此良才美玉!真是……真是苍天待你不薄!”
他连说三个“好”字,显是激动非常,又对林安安道:“小友心性质朴,灵台澄澈,更难得的是……这份根基,老衲竟是看不通透。”他沉吟片刻,复又笑道,“不过,观你面相,虽前路隐有波澜,然紫气隐现,根基深厚,绝非池中之物。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玄素道长听着老友的夸赞,虽竭力维持着淡然,但那微微翘起的胡须,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得意。他故作平静地呷了口茶:“和尚你专精此道,你的眼光,贫道自是信的。”
林安安依着礼数,向弘远法师行了一礼:“晚辈林安安,谢大师吉言。”
二人便在清凉寺住了下来。白日里,弘远法师忙于接待香客,为人解签看相,声名远播,寺中香火愈发旺盛。而到了晚间,禅房便成了三位方外之人论道之所。
林安安多是听众。她发现,玄素道长与弘远法师虽一者出世,一者入世,修行路径迥异,但对大道的理解却颇有相通之处。
玄素道长认为:“道法自然,清静无为。远离红尘纷扰,方能体悟天地至理。”他追求的是个体的超脱与逍遥。
而弘远法师则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红尘亦是道场,众生皆是佛子。于闹市中持守本心,度化世人,亦是修行。”他践行的是在俗世中磨砺心性,积修功德。
两种理念,并无高下之分,只是道路不同。林安安听得入神,心中对“道”的理解也愈发开阔。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路,或许会介于两者之间?既不完全避世,也不全然沉沦,而是带着清醒的认知,行走于这人间。
期间,也有好奇的小沙弥偷偷打量林安安,不解为何方丈大师会对一个年幼的女道童如此看重。
七八日光阴,转瞬即逝。
玄素道长虽与老友相谈甚欢,却始终还是喜欢栖云观的清静,更重要的是,林安安离家已久,林府那边恐有催促。这日早课后,他便向弘远法师提出辞行。
弘远法师知他性情,也不强留,只是又仔细看了看林安安的面相,对玄素道长叮嘱道:“此女命格奇特,似有迷雾笼罩,前程难测。老衲只能看出她际遇非凡。你既为她师,当好生引导,顺其自然,莫要强求,也莫要过分约束。”
玄素道长颔首:“贫道省得。大道独行,各有缘法。”
临行前,弘远法师还赠了林安安一串打磨光滑的菩提子手串,言说虽非法器,但常年受香火熏陶,有静心宁神之效。
回到栖云观时,暮色已浓。林安安还未踏进观门,便见林府中有头脸的张嬷嬷和几个健仆。她一见林安安,几乎是扑将过来,嗓音带着哭腔:“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两天两夜,都快急疯了!”
林安安大惊:“嬷嬷,家里出什么事了?”
“老爷他突然病倒了!”张嬷嬷声音里待着嘶哑“这次来得凶险,大夫诊了脉都说怕是熬不过几天了!”
站在一旁的玄素道长手中拂尘险些落地,林安安更是如遭雷击——月前她离家时,林如海分明已能下床走动,面色也红润了不少,怎会突然病入膏肓?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剧情的力量,一切都不可改吗?
“快回去!”老道士最先反应过来,“你父亲要紧!”
林安安顾不得收拾,当即随张嬷嬷匆匆下山。夏日炎炎,林安安只觉得周身冰凉,原著中林如海确实九月病逝扬州,现今已是十月,她还以为一切都变了,而且病得如此突兀。难道剧情在自动修正,越想林安安越发的心惊。她那些灵蔬虽不敢说能起死回生,但延年益寿总该有的。
待冲进林府内院,她见到榻上面如金纸的林如海,只一眼,她便倒抽一口冷气。
林如海蜷缩在床榻一角,呼吸极其微弱而紊乱,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下一口就会接不上来。
此时房中只有林淇还有另一位前些时日前来拜访的族叔林煜在。
林安安顾不得行礼,走近林如海,声音轻颤:“父亲?”
林如海听见林安安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紧缩,对不准焦距,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
林如海枯槁的面容微微牵动,试图扯出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角:“安安...回来了?”
林安安紧紧握住林如海冰凉的手,悄然渡入一丝灵气。那缕生气却如滴水入海,瞬间消散在枯竭的经脉中。灵气解不了烈毒!
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就要消逝,如同当年郑姨娘的离开一样,她无法挽留。
林安安神色平静道:“两位族叔可否暂避?容我与父亲说几句体己话。”
待屋内只剩父女二人,林安安凝视着父亲灰败的面容,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林如海艰难地喘息着,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片刻:“安安...为父大限将至。唯独放不下你姐妹二人...”他剧烈咳嗽起来,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我这一脉人丁单薄,与苏州宗族早已疏远。老太太是玉儿的外祖母,至亲骨肉,你们姐妹,还是该去贾府托庇。”
林安安反问道:“明日之事今日怎能预料?女儿既已拜师,自有安身立命之本。姐姐体弱,得外祖母疼爱,去贾府自是妥当。只是荣华富贵终有尽时,人心更是难测——父亲还需早作打算。”
林如海长叹一声,气息愈发微弱:“为父管不了你的将来了。玄素道长确非常人,你跟着他,也罢。只是道长年事已高,你身边总要有亲人照应。”
林安安沉思片刻:“陆姨娘待我恩重,女儿断不能抛下她。师父曾提及本是京城人士,原打算过两年带我返京。不如我在京郊购置田庄,奉养师父与姨娘。离贾府不远,算是有个照应。”
林安安原本就打算去京城。林安安在栖云观的残卷中读到,功德乃天地至清之气,于修行有莫大助益——既可涤荡心魔,又能加速灵气汇聚,甚至能在破境时得天道垂青。而积累功德最迅捷的法门,莫过于行济世之举。
江南虽是鱼米之乡,颇为富庶,但却被犹如一方方“土皇帝”的世家把手。在此积累功德,便如将活水注入他人田亩。非但成果易被瓜分蚕食,更可能因林如海旧怨,招致无妄之灾。纵使她身负修为,也不愿在根基尚浅时便陷入无谓的缠斗。
反观京城,虽是龙潭虎穴,却更是讲“规矩”的地方。天子脚下,各方势力行事总要多一层顾忌,这层顾忌,于强者是束缚,于她这般欲行事的弱者,反倒成了一层无形的护身符。京城将是她积累功德的最佳地方。
再说京城必建于龙脉汇聚之地,这里是整个王朝气运最浓厚之处。身处气运中心,修士自身会不自觉受到王朝气运的庇护,趋吉避凶,心魔难生。
林如海剧烈喘息着,女儿这般周全的打算,他已无力阻拦,也再无更好的安排了。
林安安踏进汀兰苑时,暮色正沉沉压着屋檐。陆姨娘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影里,听见脚步声慌忙用帕子拭眼,可那红肿的眼圈到底藏不住,连带着鼻尖都泛着嫣红。
“姨娘,”林安安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我会一直在。”
这句话像敲碎了最后强撑的体面。陆姨娘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成串地滚落,浸湿了衣襟。
她是林家的家生子,但却父母早亡,这些年在林府战战兢兢,没了青春容貌,也没有一儿半女。老爷若去了,她就如同无根浮萍不知该飘向何处?唯有眼前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是她现今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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