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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甲进行时
房间里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如同困兽般低沉的咆哮,以及两人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仿佛一触即断的无形弓弦。傅沉洲的目光如同具有实质的探照灯光柱,沉甸甸地、一寸寸地扫过林晚苍白的面容,审视着她刚刚抛出的、关于“林家内部倾轧逼迫自保”的解释。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用最钝的刀子,反复凌迟着林晚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考验着她的意志力。
就在林晚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说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他丝毫信任的涟漪,已然做好准备迎接更严厉、更直指核心的诘问时,傅沉洲却几不可查地、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紧抿的嘴角。那绝非一个代表缓和或认可的笑容,更像是一种……早已洞悉真相、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冰冷的嘲讽。
“林家的倾轧……”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预报,却像一把淬了冰、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刀,精准而残酷地剥开了所有豪门世家那层光鲜亮丽、锦绣华美的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出内里权力争斗、人性腐臭的真相,“确实是个……能催生出各种‘特殊生存技能’的,绝佳温床。”
他信了?还是根本一个字都没信?林晚的心依旧如同被一根细线悬在万丈悬崖之上,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或侥幸。她竭力维持着那副被强行揭开陈旧伤疤后、强作镇定却难掩脆弱的复杂表情,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仿佛被短暂理解的微光,以及更深层的、不愿也不堪多提那些血腥往事的痛苦与抗拒。
傅沉洲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致,近得林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体温辐射出的微弱热量,以及空气中那无声炸开的、噼啪作响的紧张因子。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笔或掌控权柄所形成的薄茧的手,林晚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退,寻找安全距离,却被他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邃眼眸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手并未直接触碰她任何裸露的肌肤,而是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越过她单薄颤抖的肩头,精准地指向她身后那张铺着高级灰色床罩、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的大床——床沿边,还散落着几片从她早已散开的发髻上掉下来的、细小的、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折射出残光的香槟色水晶发饰碎片,它们如同被遗弃的星辰,无声地诉说着今晚接连发生的、混乱而危险的遭遇。
“那么,”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却像裹着天鹅绒的铅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审判般的压迫感,重重砸在她的心坎上,“告诉我,你口中那些为了在林家活下去而学的‘自保技能’……是否也包括了,在傅宅之内,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翼翼的小动作?”他刻意放缓了“小动作”三个字的发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审视。
林晚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查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猫瞳!他知道了什么?是指她暗中观察记录傅宅安保漏洞和人员动线的行为?还是她与小玲那些看似闲聊、实则有意无意套取信息的对话?抑或是……她藏在枕头底下天鹅绒夹层中、迟迟未敢服用的那枚白色药片?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但她不能慌,绝对不能!越是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越需要极致的冷静和堪比钢铁的意志。慌乱,就是自取灭亡。
“先生……”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澈、此刻却盈满了无助与委屈的大眼睛,泪水迅速在眼眶中凝聚,欲落未落,声音带着被误解的、细微的颤抖,“我……我真的不明白您到底在说什么……自从来到傅家,我自知身份,一直谨小慎微,恪守本分,从未……从未做过任何逾越规矩、对不起先生您的事情……”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身前皱巴巴的礼服面料,指节泛白,“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您面前,说了我什么不好的话?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得先生您不快了?”她巧妙地将问题作为一个柔弱的受害者姿态抛了回去,暗示可能存在的不实诬陷或误会,同时再次强化自己被动、无辜、依赖于他判断的位置。
傅沉洲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神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算计。他没有直接回答她这番带着哭腔的反问,反而毫无征兆地,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却更加致命的方向:“对于今晚……这场精心策划的公路袭击,你怎么看?”
话题的突然转换,如同在平缓溪流中投入一块巨石,让林晚精心维持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心底微微一怔。但她超强的大脑立刻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反应过来——这依旧是试探!是更深层次、更危险的试探!他是在评估她对危机的判断力,还是在试探她是否与袭击者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
她脸上迅速堆积起浓重的、劫后余生的恐惧神情,身体配合地微微发起抖来,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恐惧。“我……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些拿着枪的人……他们太可怕了……他们是冲着要我们的命来的……”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后怕的哭腔,逻辑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有些混乱、语无伦次,“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先生您在生意场上的对手?他们……他们想要报复您?还是……还是像之前在宅子里,傅晴妹妹她们那样,有人看不惯我,不想我活着,结果……结果不小心连累了先生您?”她再次巧妙地将自己定位成一个纯粹的“被牵连者”和“无辜受害者”,将袭击的主要动机和矛头,尽可能地引向复杂的商业竞争或傅家内部根深蒂固的矛盾,竭尽全力地淡化自身可能存在的、任何会引火烧身的特殊因素。
傅沉洲静静地听着她这番充满“恐惧”与“推测”的“分析”,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如同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玉质面具,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此刻究竟在权衡什么,相信了多少,又怀疑了多少。
忽然,就在林晚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他毫无预兆地动了!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看似放松的右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抓向林晚一直下意识护在身前、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右手手腕!目标明确,动作快如闪电,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思考或准备的时间!
林晚的心中警铃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大作!危险!几乎是千锤百炼、早已融入骨髓的身体本能反应,在那只带着薄茧、充满力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腕部皮肤的前一个刹那,她的手腕如同失去了所有骨骼般,以一种极其精妙、刁钻、绝非普通人能够做出的角度,猛地一旋、一缩、一沉!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又迅疾如白驹过隙,险之又险地、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他那志在必得的擒拿!
动作完成后,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两人都僵立在了原地。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足以将人逼疯的绝对寂静。只有窗外那永恒的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咆哮,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瞬间暴露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掩饰的、血淋淋的真相。
林晚那只成功规避了擒拿的手还僵硬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她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柔弱惊恐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冰裂,难以维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属于猎手的冰冷锐利和一丝深深的懊恼。完了!全完了!下意识的反应,是最无法伪装的真实!
傅沉洲那只落空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极强的掌控感收了回去。他不再看她那只暴露了一切的手,而是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她强自镇定的脸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审视和探究,而是变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彻底了然于胸的平静,甚至,在那平静之下,还翻涌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终于确认了某个重要猜想后的……玩味与计算。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极具压迫感地看着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从她微微僵硬的手臂线条,慢慢移到她那双试图重新积蓄泪水、却已然无法完全掩盖底层冰封湖面的眼睛,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的、危险而迷人的艺术品。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如同密集的战鼓,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破膛而出!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所有脆弱无辜的伪装,在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出自本能的、专业的规避动作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看来,”良久,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傅沉洲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绝对平静,“你在林家那个‘绝佳温床’里学到的‘自保技能’……其专业和精湛程度,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入、还要值得‘赞叹’。”
他知道了!他彻底知道了!她刚才那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病弱女子能做出的、精准迅猛到极致的防御反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辛苦构建的伪装骆驼,将她的底牌暴露无遗!
林晚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喉咙像是被沙漠的热风灼过,干涩发紧,连一个最简单的、试图辩解或挽回的音节都无法发出。巨大的恐慌和前途未卜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会怎么做?当场揭穿她所有的谎言?将她视为极度危险的存在立刻控制起来?还是……
然而,傅沉洲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厉声斥责或立刻采取强制措施。他只是深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无数风暴的深渊,然后,竟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向门口走去。
在他骨节分明的手稳稳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那一刻,他脚步几不可查地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却又充满了未尽之意的警告,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
“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林晚,在我这里,‘安分守己’……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底线。”他刻意停顿了半秒,让那无声的威胁在空气中弥漫、发酵,“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戛然而止的尾音,那充满未知恐怖的留白,比任何明确具体的警告都更令人头皮发麻,心悸不已。
“咔哒。”
房门被轻轻拉开,又被他从外面轻轻合上。傅沉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连同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一同被带走。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僵硬地、孤立无援地立在房间中央,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已凝固。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下意识避开擒拿、此刻却微微有些发颤的右手上,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不是害怕那未尽的威胁,而是……一种在高手过招中棋差一着、底牌尽露后的深深无力感,以及一种对未知未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的警惕。
傅沉洲最后那句话,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究竟代表了什么?他明明已经亲手撕开了她最核心的伪装,为什么没有当场发作?那句看似警告的“安分守己”,其背后真正的含义,是划下道来的最后通牒?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带着苛刻条件的、危险的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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