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夜色深沉，钦天监深处一间不对外开放的静室。四壁无窗，仅靠穹顶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模拟着微缩的星空。地面以青铜铸就巨大的八卦阵图，中心摆放着沈栖竹日常使用的浑天仪小型衍化器，四周散落着龟甲、蓍草、星盘等物。

　　沈栖竹褪去了官袍，仅着一身素白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容颜清绝，不染尘埃。他静坐于八卦阵眼的蒲团上，周身气息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他决定以钦天监秘传的“星演术”结合“六爻古法”，为几位关键人物推演命格，并非窥探私密，而是试图从他们纠缠的命运线中，找到与“荧惑守心”、与那暗流汹涌的朝局更清晰的关联。

　　顾清晏是第一个不请自来的。他倚在静室门口，玄色常服几乎隐入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迫人。“听闻沈监正今夜要效法先贤，推演天机？如此盛事，岂能少了本王？”他语气戏谑，但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沈栖竹并未抬眼，只淡淡道：“王爷若想旁观，请静立勿语。”他需要绝对的心神集中。

　　顾清晏挑了挑眉，果然不再出声，抱臂靠在门框上，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沈栖竹身上。

　　随后到来的是靖王顾弘。少年王爷显然是听闻风声，带着一脸好奇与兴奋跑来。“沈监正！王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算卦吗？能不能给本王也算算？”他活泼的声线打破了静室的凝重。

　　沈栖竹微微蹙眉，但并未拒绝。顾弘的出现，或许亦是天意。他示意顾弘在离卦位坐下。

　　接着，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竟是暮云与苏子墨一前一后到来。暮云面色冷硬，显然是苏子墨又如影随形地跟来了钦天监，她无处可避，索性前来寻沈栖竹商议皇陵案进展，却正遇上此景。苏子墨依旧温顺地跟在她身后，手中竟还提着一个保温的食盒。

　　最后，蔺无殇与凌无非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而至。东厂西厂消息灵通，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窥探沈栖竹虚实的机会。两人一左一右，立于静室角落，如同两道沉默而危险的阴影。

　　静室内，一时人物齐聚，气氛微妙。

　　沈栖竹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已有计较。他取出一把传承古老的蓍草，神色肃穆。夜明珠的光辉落在他纤长如玉的手指上，与枯黄的蓍草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机缘巧合，诸位齐聚于此。”沈栖竹声音空灵，仿佛自九天传来，“下官便借星辉之力，为诸位略观气运流转，然天机莫测，所示者，不过万中一隅，信则有，不信则无，且勿执着。”

　　他首先看向跃跃欲试的顾弘。“靖王殿下，请静心。”

　　沈栖竹手法繁复而优雅，五十根蓍草在他指尖分合演绎，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的舞蹈。他观其卦象，又抬眸看向顾弘眉心那若隐若现的、与其年龄不符的早慧与野心之光。

　　“王爷命格贵不可言，紫微星辉隐耀，然……”他顿了顿，声音平缓，“少年意气，易折于金风。身边有辅星暗昧，需防小人蛊惑，尤忌……鹬蚌相争。”卦象显示“讼”卦初六，爻辞：“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暗示不宜主动挑起争端，虽有口舌，最终无碍。沈栖竹此言，既是告诫，亦是点拨。

　　顾弘脸上的兴奋稍敛，若有所思。

　　接着，沈栖竹转向角落里的蔺无殇与凌无非。他并未再用蓍草，而是目光如电，直视二人。东厂西厂督主，煞气缠身，寻常卜筮难近。

　　“蔺厂督，”沈栖竹声音清冷，“煞星照命，然命宫隐现天贵星余光，曾遇生死大劫，得贵人相助，方有今日。然恩即枷锁，煞乃双刃，沉溺过往，恐困于心狱。”他观蔺无殇气运，如观一团纠缠的荆棘，华丽而危险，那丝因暮云而生的“天贵”余光，是其唯一弱点，却也可能是其枷锁。

　　蔺无殇脸上的妖冶笑容微微一僵，凤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恢复如常，呵呵一笑：“监正真乃神人也。”语气却听不出真假。

　　“凌厂督，”沈栖竹目光转向凌无非，“七杀孤辰，刑克六亲。刀锋过处，寸草不生。然刚极易折，孤煞伤身。若能守中持正，或可……以杀止杀。”凌无非的气运如同一柄出鞘的苗刀，寒光凛冽，煞气冲天，却透着无尽的孤独与毁灭气息。

　　凌无非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按在苗刀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然后，是苏子墨。沈栖竹取过星盘，指尖在其上轻点，推演其命宫星轨。

　　“苏太医，”沈栖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天医星耀，本应济世活人。然命犯桃花煞，情丝如毒，缠绕己身。更兼……”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子墨那看似温润的眉眼，“奴仆宫晦暗，星轨有断续之象，身不由己，心陷囹圄。强求之缘，终是镜花水月，鸩酒自饮，伤己尤甚。”他直接点破了苏子墨被操控的处境和偏执情感的虚妄。

　　苏子墨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那药瓶，嘴唇翕动，却未能出声。

　　最后，沈栖竹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的暮云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卷古老的兽皮《灵宪秘章》残卷，辅以浑天仪衍化器，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暮提督，”他声音低沉，“请放松心神。”

　　星辉模拟，卦象推演，结合暮云那杀伐果断又隐带孤煞的气场，沈栖竹的眉头越蹙越紧。静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良久，沈栖竹缓缓睁开眼，看着暮云，眼中竟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

　　“暮提督命格……奇特。”他斟酌着用词，“将星临凡，煞破狼隐，主杀伐决断，权倾一方。然……”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红鸾星动，却非吉兆。命犯多重桃花煞，纠缠不清，非止一端。”

　　他指尖在星盘上划过，勾勒出几条交错纠缠的星轨：“其一，如附骨之疽，偏执难解，乃‘孽缘’之主，恐有血光之灾。”这指向的，显然是苏子墨。

　　“其二，如影随形，似恩似劫，乃‘困缘’之丝，源于过往，缚于当下。”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蔺无殇，后者眼神微变。

　　“其三……”沈栖竹语气更加凝重，目光扫过一旁看似事不关己的顾清晏，又回到暮云身上，“……如野火燎原，突如其来，乃‘变数’之缘，其势汹汹，吉凶难料，或可焚尽前尘，亦可能……引火烧身。”

　　最后，他望向皇宫方向，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更有……天威难测，龙气缠绕，乃‘囚缘’之锁，挣之不脱，避之不及。”

　　暮云脸色冰寒，周身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她一生最厌烦这些情丝纠缠，此刻被沈栖竹当众点破，还是如此不堪的“多重孽缘”，让她怒不可遏，却又因沈栖竹的语气和之前的渊源，强行压抑着。

　　顾清晏听到自己竟也被归为暮云的“桃花煞”之一，先是愕然，随即失笑，摇头晃脑道：“沈监正，你这卦不准，本王对母豹子可没兴趣。”但他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深思。

　　苏子墨则是猛地抬头，看向暮云，又嫉恨地看向顾清晏和蔺无殇，眼中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

　　蔺无殇笑容玩味，凌无非依旧冰冷，顾弘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比戏文还要精彩。

　　沈栖竹收起法器，面色恢复平静：“命由天定，运由己生。星轨所示，不过是一种可能。诸位，好自为之。”

　　他此举，看似批命，实则借星象卦辞，点破了每个人面临的困境与潜在的危机，将暗涌的感情线与权力纠葛摊开了一角，既警示了众人，也为自己接下来的布局，埋下了更多的伏笔与变数。

　　静室之内，人心浮动，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难言。而这命运的丝线，已然缠绕得更加紧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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