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海与天之间

　　再启程后的第一个意外就是发现白送的随从他晕魔法。

　　望着蹲在灌木丛边大吐特吐的摩达尼亚，阿维斯心情复杂地扶额。一旁的魔法师抱臂同样无语，她忍不住问道：“他这种状况是正常的吗？”

　　“晕传送法阵吗？这还蛮常见的，十个死活学不明白传送魔法的学徒里至少有六个晕传送，剩下四个里有三个是地理知识匮乏，还有一个纯路痴。”安尔玛掰着手指头算，“不过反应这么严重的也少见。”

　　他说着从披风底下神奇地掏出一管尾指大小的淡褐色不明液体，走上前去拍拍随从的肩膀，注视着对方犹豫片刻后一饮而尽。

　　少顷，原本还吐得昏天黑地的摩达尼亚拍拍衣衫，直起身来向魔法师道谢。他面色红润不少，没有半点儿方才苍白憔悴的痕迹了，阿维斯暗自松了口气。

　　“学传送魔法还和地理知识相关吗？”

　　“你确定这种时候还要聊这个吗？”安尔玛不作答，反而调侃她。

　　阿维斯当然不是真的关心魔法那些事，她暗自唾弃自己关注点错乱的坏毛病，转而望向炊烟袅袅的远方：“走吧。我们到地方了。”

　　司涅克帝国的神权中心凛冬神殿坐落在一座覆雪的山脉顶端，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寒冷无比。恒夜期的日子里，耸立的山脉在暴风雪中模糊不清，自上而下皆披白雪，神秘而冷峻。相比之下，山脚的小镇则多了几分人间的温度。薄纱似的炊烟从高高的囱管中飘扬，轻飘着消散在空中，倾斜的屋顶堆满落雪，厚厚一层，住户擎根长棍敲一敲，哗啦一下整块塌落，将人砸得灰头土脸。

　　安尔玛收回视线，扭头问此次旅程的主导者：“你打算怎么办，直接进去吗？”

　　阿维斯回答得不假思索：“目前尚不清楚我的消失在神殿中是什么情况，假若我的消失没有引人生疑，或许我能直接从大门口进去。”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既然公爵大人说，公主在信中请求公爵大人收留您，说明公主殿下根本没指望您返回。她很有可能给您做了个一去不回的假象。”沉默一路的新任随从发表自己的看法。

　　阿维斯有一瞬间讶异于他已提前知晓内情，转念一想又觉得应当，总不能让对方不明不白地为人送死，费奥多尔应该提前嘱咐过他。

　　“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公主侍女的销声匿迹？死亡，还是逃跑？这不应该风平浪静，一位贵族小姐的去向总该引人注目才对。”安尔玛若有所思，“你离开前不问问公主的说辞吗？”

　　提到这个，阿维斯就尴尬了。她忸怩不安地挠挠头：“没问。总之，瓦莲京娜会搞定的。”

　　“……”安尔玛彻底服气了，“你真信任她。”

　　他的话里话绝对在说她很傻。

　　“我不觉得你能无事发生似的回神殿见你的公主。不如想想，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联系到你的公主殿下吗？”安尔玛叹息，提醒她，“发夹歪了。”

　　阿维斯闻言抬手整理了麻花辫上的黑碧玺嵌彩宝绕丝蝴蝶发夹，这是不久前安尔玛递给她的，说其上附魔了一个伪装魔法，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可以混淆他人对己身的表象认知。

　　说实话这让她十分不适应。她负责过整理瓦莲京娜的宝石库，一个个堆垒的丝绒盒子里装着一样又一样巧夺天工的珠宝饰品，随便哪一样单拿出来都价值连城——瓦莲京娜钟爱收集珠宝。公主常送她，她却从不穿戴。倒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合适。

　　一介孤女与有头有脸的贵族小姐平起平坐已经很遭人嫉恨了，不必节外生枝。

　　安尔玛掏出发夹递给她时着实令她震惊了一把。尽管安尔玛已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掏出各种意想不到的玩意儿了，但她没想到安尔玛居然连女生用的发饰都随身携带。

　　面对她显而易见的困惑，一头顺直黑长发自然披落肩背的魔法师解释道，这是白枝临走前给他塞的用不上的东西。

　　这就合理了，但又似乎哪里不合理。但她不打算细细琢磨下去。

　　安尔玛口中的那位业余木匠朋友早在当夜修理好他的手臂后就离开了，真就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去如风。

　　阿维斯不是很想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安尔玛说是暂借，她也不好继续推辞，就戴上了。

　　伪装魔法效用很好，还没怎么熟悉她原生相貌的摩达尼亚被变态百出的效果弄得短暂头昏脑涨了一阵，看似不着痕迹实则相当明显地盯着她看了一路，也许已经适应了。

　　“算有吧。”她回忆了一下公主侍女们的作息表，回答道，“去市场那边吧，兴许会遇见熟悉的人。”

　　瓦莲京娜公主喜欢民间事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贴身侍女去山下小镇买些讨喜的新鲜玩意儿。在往日，这项幸运工作一般派给阿维斯负责。

　　尽管神殿内女性成员的行动生活受到多处严格限制，她们不被允许随意外出、接触外人、与外界通信……

　　但贵为帝国公主，总归有特许的。

　　而鲜为人知的是，阿维斯负责的并不仅仅是外出采购的事务。这也是她当初擅自离开神殿却未曾遭到阻拦的原因。

　　阿维斯心里有了打算，便开始行动。

　　其实她也说不准能不能碰到她想见到的人，但眼下别无他法，试试总归是好的。实在不行，她就尝试一下夜潜神殿，也是别有一番刺激的经历。

　　但现实暂时还不愿打击她的热情，她成功在热闹繁华的市集里、从摩肩接踵的簇拥在一起的面庞里找到熟悉的面孔。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

　　寡言少语的随从缩在石基房屋后的拐角，往树林里正面对面交谈的两个身影遥遥望一眼，觉得这距离太远不适宜他尽到护卫的职责，但为了不让她们感到被窥视的不自在，又默默往视线死角处藏了藏。

　　安尔玛看着他的动作，心想以这庞大的个头再怎么躲也能发现到的，话到嘴边拐了弯：“这是女士间的谈话，好奇心不要太重。”

　　“我只是觉得离太远了。”

　　“担心她？用不着吧，她没那么脆弱。”初次见面就差点把他眼珠子打爆，怎么看都与柔弱两个字无关，“假若你太小瞧她，她反而会感到冒犯的。在这里警戒就好。”

　　摩达尼亚闭了嘴，他其实还是没太明白，这刚成为骑士扈从不久尚未正儿八经上过两堂礼仪课的他来说着实难以理解。但他想来q乖巧，知道眼前这人深受阿维斯信任，于是自觉听从指挥。

　　见他如此懂事，安尔玛问道：“你原先是公爵的扈从？”

　　摩达尼亚：“是的，但我现在是阿维斯小姐的随从。”

　　很有职业操守嘛。

　　“为什么要答应？留在公爵身边前途会更敞亮吧。”

　　“可追随阿维斯小姐未必不好。她很厉害，独自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北境，很有毅力。她也说过这其中有你的帮助，但我还是觉得，第一次出远门就是面对如此艰险的任务，她依旧勇敢出发了，这就很值得敬佩。”他露出憨厚的笑，“而且，公爵推举她，公爵是很好的人，不会害我的。”

　　安尔玛无措地眨眼，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好恶与信任了。兴许是他离开尘世太久的缘故。

　　阿维斯倒是心直口快，但她的成长环境注定了她习惯于抑制自己的直爽，他能察觉到她有所保留与质疑，但他不在乎。谁没点小秘密呢。

　　尚且亲近的人里，早期的白枝倒是和摩达尼亚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不加掩饰地诅咒着他去死。现在么，反而变得乖张又虚伪了，皮笑肉不笑的怪瘆人。会让他想起糟糕的人。

　　他赶紧将悄悄溜到往日缝隙的思绪拽回原轨，对声名在外的公爵品格加以肯定：“他的确值得信赖。”

　　更多的他就不说了，毕竟他和公爵也不过一面之缘。

　　至于寄希望于他的事，只能说找错人了。

　　“阿维斯也很好。她不会伤害你的。”

　　他血红的眼眸笑得眯起来。

　　远处的小树林里，身着长裙头发束在珍珠发网里的少女神色忧虑，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安尔玛偏过头，不再关注，他看得懂唇语。

　　“阿维斯，你冷静点，公主殿下没事。”

　　索菲亚拉住阿维斯的双臂，阻止她冲动行事。在她的安抚下，一时头脑发热的阿维斯逐渐冷静下来，索菲亚继续说道：“那天拉达夫人来神殿祷告。本来应该是公主殿下的绘画时间，公主殿下在画室里素描——就是你常陪她呆着的那里，那时是我和霍华德夫人在一旁。”

　　“本应当在殿内祷告的拉达夫人却来了，我们都很意外。公主殿下让我们离开画室，她们独自交谈了一阵。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她一边回忆一边复述情境。

　　“当天晚上，霍华德夫人就约谈我，说我们必须要将这个秘密藏起来——

　　“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卧病在床的公主殿下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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