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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洛基和安朵斯沿着河水逆流而上,随着步伐的深入,河面逐渐没过小腿,两侧高耸且湿润的黑色石壁仿佛要倾倒下来,那漆黑沉默的压迫让人感到一阵胸闷,因此洛基希望加快脚步,但安朵斯的呼吸声一阵一阵传来,逐渐显露出疲态。不过活人发出动静在此刻就像是理智的救命稻草,因为让人更加抓狂的事是那么显而易见:河水的自然流动没有声音,只有两人行走时撞击的水花声。洛基尝试过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洒下,水流撞击河面,发出一阵哗啦哗啦。这一点实在耐人寻味。
两人沉默着前行,直到提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终于探到了一艘被绑在崖壁之下的船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洛基惊讶地发现这艘船的尾部竟然加装了一个发动机,而他的这一反应让自己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曾经人类科技的算是辉煌日子,他们现在只是因为能源紧缺和中断而造成了科技倒退罢了。
“它还能启动吗?”洛基已经做好了用神力驱动的准备了
“可以,菲尼克斯先生说里面的能源能够用上几百年都不枯竭,虽然他的说法也太夸张了……”
洛基用神力探知着发动机的情况,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位菲尼克斯完全没有夸张,反而是刻意地谦虚收敛着,里面被改装过,柴油发动能源被替换成了一个微型电力储存罐,里面的能量可不止供应一艘小船行驶几百年那么简单。
“我来操纵吧。”
洛基解开了拴住船头的绳子,然后坐在了船尾,安朵斯的确有些疲惫,没有毫无意义地逞强,顺从地坐在船头一侧。洛基启动船只,那股电力释放出来的能量场让洛基感到亲切,他心情激动,同时又紧张不安,完全无法想象前方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困境,连一向强悍的索尔都无法脱身。
发动机并没有发出想象中震耳欲聋的声音,想必这一点也早被优化改进过了。他们身上各自带着的两盏提灯,此刻被悬挂在了船头船尾的铁钩上,于是,这么一艘静谧的小船摇晃着两团灯光,平滑的行驶在水面上,底下深不见底,不是方才涉水而过的浅滩所能比的。水流并不算平缓,若要使用最普通的人力船桨滑动,怕是进不得分毫。洛基的视线越过安朵斯,小心控制着方向,岩壁上常有尖锐的钟乳石,他可不想在这里沉船。
“那些是……石头吗?”
洛基眯起眼睛,看到在光线朦胧的河面上,飘浮着一片片的黑影。但河底的石头怎么会被堆积到水面上,而这里也不像能够生长出水草的样子。
“砰!”
沉闷的一声自船头响起,同时船身轻微地晃了晃,显然是船头撞到了什么,洛基心头一惊,但幸好船只似乎没有受损,现在那片黑影绕过船头,随着水流飘到船侧。
洛基指着那东西,向安朵斯问道,“你想解释一下这个现象吗?”
“这里的确有很多浮尸,水底更多,”安朵斯说得很确信,摆出一份过来人的姿态,“但是放心,它们对航行不会造成影响。”
浮尸带着那张被泡发的脸,已经被水流推到了岩壁上,而前面弯曲的河道一侧,尸体都堆积在了那里,它们从上游顺流而下,被水流冲击后,几具尸体挂在了岩壁上,而后的尸体也被拦下,因此越堆越多,几乎要堵塞了河道。洛基只好紧贴着另一侧岩壁才能堪堪驶过,他看到尸体没有白骨化,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任何生物将它们分解,使其回归大自然的循环,当然也没有发生腐烂,只是单纯地被水泡得肿胀了,而且比常见的人类身体大了两到三倍。
“蓝湖发生了什么?”
安朵斯想了想,她左手扶着船只的边沿,不是那种轻松地将手臂放在船沿上,而是手臂打直,有种支撑身体的意思。洛基对这一举动感到奇怪,但没有太多在意,也许她就只是累了。
“你也许听说了猎人的事。”
“海德拉医生说,你们在庄园打造最终的防线。”
安朵斯叹了口气,疲惫地低下头,“‘猎人’当初有很多人,那个时候,盖德弗林的人以为这只是一场类似于生物种群泛滥的灾难,于是,菲尼克斯先生的号召一呼百应,人们都认为这是帮助自然平衡生态的行为,都很乐于进入林子里打猎。后来,他们打到了长相奇怪的生物,我没见过那个东西,但回来的人都说那个东西是从峡谷里跑来的,他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说越兴奋,纷纷尝试进入峡谷,菲尼克斯先生更是一马当先,他奇迹般地探索到了谷底,毫发无伤,他的体格的确十分健硕。”
洛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接过话道:“所以这些尸体都是那群猎人?死在了蓝湖?”
安朵斯本还想补充着什么,但她犹豫过后闭上了嘴,转而神秘地说道:“有东西从湖里走上了岸。猎人们曾经杀过它们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人类这边的损失。”
“‘人类’?”
“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洛基感觉有些怪异,连气氛都有些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像是有一股气憋在了胸口,“你见过那些东西吗?”
“我们叫它们‘深潜者’。”
“安朵斯……?”
安朵斯的头颅像是失去脖颈的支撑,无力地垂落着,“啪”的一声,步枪从她手中滑脱,砸在了船板上。洛基的内心下意识想要伸手将步枪拿在自己手上,但船只两头有一定的距离,若要这么做,他必须得起身,半蹲着往安朵斯下方的船板伸手,而这也是洛基莫名感到疑惑的地方:在某种外部的诡异压力下,他内心抗拒着这个行为,换言之,他竟然有些害怕。
洛基运用神力向发动机施加了一点压力,给这只小船加了点速度,他不仅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更产生了想要远离安朵斯的想法,哪怕导致这个想法的原因是一片混沌,而这正是令他感到疑惑的地方,他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令他害怕,是安朵斯的种种异样吗?
“咳咳,”洛基清咳了两声,安朵斯毫无反应,他继续尝试和她对话,万一她真的只是疲惫得睡着了呢,洛基希望只是如此,“那么,是这些深潜者,让河水的流动没有声音吗?”
安朵斯头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洛基不知道该庆幸她还在动,还是该因为这种怪异的表现而更加不安,她左右像钟摆一样晃着头,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听不见吗?”
洛基关停了发动机,就像一脚受到惊吓的急刹,小船失去动力,在河面上缓慢地滑行了出去,慢慢停下。这下真的可谓是万籁俱寂了,这种贴近于绝对安静的程度,就足以使一个普通人类发疯。人类虽然是依靠视觉动物,但轻微噪音可以让他们确认自己的存在,还有世界的存在。如此说来,绝对的静音就好像是一种为了掩盖存在的目的,这和掩盖西苑的存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这不太一样,如果真是不想引起特别的注意,难道不是应该保持正常吗?河流没有声音,只会吸引更多的关注啊!如果这个解释无法说通,或许只剩下了最无能为力的猜测,河流本身的实际性质就是在自主流动的时候无法发声……?
安朵斯继续像木头人一样坐在船头,洛基准备再次启动船只,毕竟僵持在这里实在是过于被动了。当他将手放在操作杆上的时候,又发生一件怪异的事情。河面上突然升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一丝光线从高耸的峡谷上方洒了下来,波光粼粼地照射在河面上。
“天……真的亮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可以被称为“清晨”,洛基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天空在十年后终于亮起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将造成什么后果?是什么导致了永夜,又是什么导致了昼夜交替的回归?难道是因为克罗塞尔拿走了《死灵之书》?她是为了解除永夜才这么做的吗?这不太可能,至少洛基不信,如果她是为了救世,根本没必要行事如此诡异,甚至连杀多人。这肯定是因为别的。现在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的光亮,还是无法观测天幕上那道弧线究竟是什么,洛基想要离开峡谷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呃!咕噜……咕噜……”就在这时,安朵斯突然发出了浑浊不清的音调,就像是从喉头传来的,她透过凌乱的发丝十分痛苦地看着洛基,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但更多的也许是某种惧意,然后她毫无征兆地淌下了泪水,右手向下伸去,似乎想要够到那把枪,十分艰难地说道,“请……您……呃……!请……您……杀呃……我!”
“你……?”
安朵斯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紧紧攥住,她体内剧烈地发生着某种变化,双眼迅速地布满了血丝,神色惊恐,“……好重!……沉重!”
洛基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就炸了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附身一说真的验证了?是什么?是什么东西附身了接连附身了克罗塞尔和他,这次又悄无声息地附身在安朵斯身上?究竟是同一个附身来源,还是两个,或者……三个,更多?!不知怎么地,洛基此时的思维极其活跃,频繁向他无法理解的情况提问,他的冷静和理智似乎逐渐地烟消云散,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求知欲了,压到了先前的害怕,倾身往前探了探,不放过安朵斯身体上所发生的任何变化。
她的身体开始明显的颤抖起来,始终抓着船沿的手臂青筋凸起,肌肉拧成一块,明显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她不得不弯下腰,紧接着就是血肉和骨骼清脆炸响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爆开,血液和汗水喷洒在船板……祂……破开了安朵斯的脊背,从她身体里面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安朵斯痛苦的嘶吼声响彻在峡谷之间。
血肉和骨骼互相分离,安朵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终于摆脱被依附、被拖累的负担,摆脱那个总是躲在身后的奇怪寄生体,而这正是造成“沉重”的原因,因为她的血肉之躯中确确实实存在着另一个人,而这,并非是灵魂或者任何鬼怪附身那样简单!离开人类孱弱的身体,粒子分解而又重新组成,肢体回归原位,闪耀的水晶躯体上无可避免地沾着血水。
安朵斯无力地前倾,重重摔倒在船板上,但她似乎还活着,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明显的条纹。
这就是洛基当时在走廊上的经历,他现在以第三人的视角完全目睹了整个过程!这的确可以解释部分问题,尤其是克罗塞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走廊上,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克罗塞尔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他的体内!洛基感到浑身瘙痒,一想到自己的体内,就在皮肤之下,血肉和骨骼之侧一直存在着另一个陌生人就令他不寒而栗。他的所见所闻,或许连思想、记忆都共享给了克罗塞尔?如果她不仅仅局限于洛基的所见,而且能够通过自身某些能力感知更多的话,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她选择在那个夜晚就挣脱出来,因为她在离体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拿走《死灵之书》,而《死灵之书》位置暴露正是因为华利弗打开了通道!
那晚,洛基短暂地失去了听觉和其他感知,这时他回味过来,克罗塞尔对他说的是:“谢谢你,洛基……我不会怪你,但你也别怪我……这都是因为索尔,因为……因为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洛基很好奇这个指代究竟是什么,而他没时间去多想别的了,阿德诺斯提克已经完成整个离体的过程,静默地坐在了船头,祂的体重让小船为之一震,自祂体内散发出的水晶光芒射透了雾气,将两岸石壁映得绚烂夺目,就好像祂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这灰败的世界添加色彩。
“阿德诺斯提克……?”洛基轻声呼唤着祂,祂没有回应,只有光线在岩壁和水面上折射交织的舞蹈,祂没有任何动作。洛基也不再有想要去拿枪的想法,他不觉得这对目前任何清醒的人有用。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船只,继续前行。
由于失去了安朵斯的导航,洛基不知道他们行进了多远,这条水道似乎没有尽头,一个转弯之后就是下一个转弯,和洛基目前身处的事件一样,看似迎来了转机,但只不过是另一次危机的铺垫罢了。他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肆意打量阿德诺斯提克,饶有兴趣地观察祂的水晶之躯,对方也毫不在意这道侵略性的目光,一动不动坐在船头,由于身形巨大,几乎将来风都挡住了。
洛基琢磨着如果半空中悬挂着一根钟乳石,他要不要提醒祂低头呢……但是显然祂没有耳朵,没有眼睛,没有所有的五官,祂要如何感知这个世界?洛基旋即注意到了散步在四周的光芒,难道这些水晶光芒就是祂的感官?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光线同时也是祂的语言?这下洛基更犯难了,即便他是神灵,他也无法做到自主发光和另一个生物对话,何况,光线的讲究理应要比单纯的声音传播更加苛刻。另外,还有一种十分好笑的猜测,如果阿德诺斯提克是利用光线的折射、强度和色彩来对话,那么祂难道一直都在“说话”?
所以,祂其实是个话唠……只是真的没人看得懂罢了。
从一线天上倾泻而下的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将阿德诺斯提克照耀得更加闪亮夺目了一点,加上祂大方地坦诚相见,让先前的恐惧和压抑都一扫而空,除了需要主观无视河面上偶尔飘过的浮尸,这一切简直就是春游!如果有可能,洛基还真想和阿德诺斯提克对话,然而他这种“语言”形式,恐怕难以在他或者任何人类身上实现。
雾气也愈发浓重起来,四周一片惨白,幸好洛基及时发现了岸边的渡口,否则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继续向前划行实在是有些不理智。渡口就在石壁的一侧,有人工修建的桩子和开凿出来的石梯,宽度可以两人并排通行,看似很是安全,沿着石梯往上,也许正是可以走出峡谷、达到蓝湖的近路。
“如果你知道路的话,你就变成绿色。”
阿德诺斯提克没有任何反应,祂的光线更没有应声而发生变化,显然,这的确是行不通的,没有任何人告诉过祂该怎么和人类沟通,真是可恶!洛基无奈,因为他用不担心体力和生存问题,就索性前去一探,于是他取下一盏提灯,将小船牢牢绑在木桩上。船板上,昏迷的安朵斯缓慢地呼吸着,显然无法轻易就醒来,洛基将她摆放成一个稍微舒服的躺倒方式,至少不会扭曲着脖子,万一窒息了就有点太亏了。
“你不走吗?”
阿德诺斯提克岿然不动。
“这到底是不是正路?你是想告诉我走错路了?”
“……”
“那你留下来照顾她?毕竟你们……”
“……”
洛基有些恼怒,因为祂让洛基失去了安朵斯这位可靠的向导,却又无法代替她,那祂何必一定要出来,等船到站再出来不行吗?
“还能有比你更没用的生物吗?!”
“……”
洛基没有一点留恋,愤愤地扭头离开了,他高举着提灯,小心翼翼地穿过雾气,跟着石梯来到高处,透过树林,看见了……天空和永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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