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

　　7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更低了些，推开餐厅大门，带着冰凉气息的风迎面吹来，乔若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把双手缩在大衣口袋里，走下台阶，抬头一看，静谧无垠的夜空中，半轮银月高高悬挂着，寒星密布，闪着碎钻一般的光，每一颗都明亮地不可思议。

　　她去广州上大学以后，回家的次数十分有限，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而且回家以后，多半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鲜少出门。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这么澄净的星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意识到很多事情好像都是在转瞬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时间永恒不变。

　　某个念头悄然浮上她的心头：如果她留下，何亚君离开，隔着半个地球和长长的时间，等待她的，多半只有结束。可是如果她像乔敏提议的那样，去到他生活与工作的地方，时间和距离的障碍就会被抹去，迎接她的，是否可能会是永恒？

　　“乔乔，等一下。”乔敏从她身后追了上来，拉住她的胳膊，“还有爸爸住院手术的事情，我准备……”

　　“乔若？”一道女人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叫她的名字。

　　乔若循声望向前方，率先看到的，居然是她正想着的那个男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被繁星晃花了眼，出现了幻觉。

　　何亚君随同行的人一道，朝她走了过来。

　　她吃惊之余，有小小的开心从心底冒出来，然而何亚君在短暂的诧异后，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疏离，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她即刻反应过来，这里是室外，不是他们能放肆纠缠的酒店房间，于是赶忙收敛视线，转向他身边的男女。

　　叫出她名字的那个女人留着短发，脸上的微笑含着一点儿久别重逢后的意外，看着很面熟，正是白晴，而白晴旁边的那个英俊男人，显然就是江铭了。

　　乔若把手从衣服里拿出来：“白晴，江铭，你们好，好久不见。”

　　江铭如同她记得的那样，对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乔若。”白晴的眼神柔和，笑眯眯地看着乔若。

　　乔若没什么旧可以跟他们俩叙的，笑了笑，决定还是早点儿闪人比较好：“我刚吃完饭，正准备走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外面冷，快进去吧。”

　　白晴看了一眼站在乔若身后的乔敏，迟疑一下，说：“难得我们能碰上。你要是不着急的话，要不要和我进去再坐坐聊会儿天？”

　　这时乔敏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寒暄：“乔乔，我先去车里等你。”她对白晴等人略微颔首，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乔若猛然记起，当年他们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乔敏挺着大肚子跑到何亚君家向他母亲逼宫，当时除了何亚君，白晴也在场，跟乔敏打过照面，不禁尴尬，更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白晴，你们去吃吧，我待会儿还有事。我们下次有时间再约。”

　　白晴动了动嘴，何亚君先一步开了口，话却是对着白晴和江铭说的：“白晴，外面冷，我和江铭先进去点菜，你也快点儿进来。”

　　他并不看乔若，说完这句话，绕过她，直接往餐厅里走。

　　江铭则彬彬有礼地和乔若说了再见，也进了餐厅。

　　乔若忍不住回头看何亚君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回过头，却一下子撞到白晴定在她脸上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由地更加觉得尴尬。

　　她沉吟，对白晴说：“稍等一下。”

　　她走到乔敏的车边敲敲车窗，待车窗降下，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待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乔敏关切地问：“你还好吧？我看何亚君还是不大理人的样子。”

　　“我没事，”乔若实在不想跟她继续聊起何亚君了，“你先回去吧。”

　　“我晚上和你说的事，你好好想想，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目送乔敏离开，乔若绷得紧紧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她走回到白晴身边，说：“她是我姐姐，我想你应该对她还有印象吧。”

　　白晴摇头：“乔若，她是她，你是你，事情都过去了，我们没有怪你，亚君也不会怪你的。”

　　乔若苦笑一下，她自然知道何亚君已经不再苛责她，可是刚刚他那全然漠视的表情，即使有刻意疏远她的表演成分在内，恐怕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看到了她姐姐，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吧。

　　白晴走近她一点儿，似乎有犹豫，但还是压低声音问：“乔若，你是不是还喜欢着亚君？”

　　乔若再度苦笑，并不打算否认，况且她喜欢何亚君，对白晴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了，也实在没有否认的必要：“是的。”

　　白晴倒并不意外，看她的目光多了怜惜：“按理说，我不应该过问你的私事，但我想，暗恋一个人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跟亚君谈一谈？”

　　乔若错愕：“你是说告诉他，我喜欢他吗？”

　　“对。”

　　乔若想，今天可真是奇怪，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尽在劝她去跟何亚君表白。难不成是她自己太在意那层“小姨子”与“继子”之间尴尬的关系，而实际上其他人根本没当一回事？

　　她不得要领，心情着实复杂：“谢谢你的关心，我会考虑的。”

　　“今晚时间太仓促了，这样吧，我们先加一下微信，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找时间再聊聊。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之前在汕头，不过已经辞职了。”

　　白晴点点头：“我在瀚宁市上班，每年过年放假都会回来。如果你今年过年也在家，到时候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吧。”

　　乔若其实并不清楚她们之间是否有吃饭聊天的必要，但还是拿出手机，加了白晴的微信。

　　白晴收了手机，握了握乔若的手：“乔若，今天很高兴碰到你，我们保持联系，再见。”

　　乔若能感觉到她不是在客套，用下巴点一下餐厅入口的方向，笑道：“外面冷，快进去吧，再见。”

　　白晴松开了手，又补了几句话：“亚君现在在纽约工作，目前没有女朋友，他这几天休假回国，应该还要在家待一段时间。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你想和他谈谈，我可以想个办法让你们两个人单独见面。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想法，你要是没那个打算，那就不用勉强自己。”

　　乔若简直有些无法面对她的这份关心了：“谢谢你，白晴，我先想想吧。”

　　“好，那我先进去了。”

　　白晴进去后，乔若仰头望向餐厅二楼的窗户，试图从某一扇中找到何亚君的身影，只可惜窗户都紧逼着，除了室外灯光打在窗玻璃上反射出一点儿光亮，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伫立在那里很久，直到脖子都酸痛了，才低下头，转身朝马路边走去。

　　她在等车的间隙，发了一条微信给何亚君：亚君，开心一点儿，千万不要对你的青梅竹马也板着脸，惹得白晴不高兴了，小心江铭护妻心切，到时候揍你一顿。

　　末尾加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

　　何亚君一直到半夜才回她：你知道我不开心，为什么不来陪我？算了，我原谅你了，但是明晚你必须把时间都留给我，你可得好好想想，明天见了我，怎么做才能把我哄开心了。

　　她甜蜜地微笑，想象他打出这些字时或许不太正经的表情，那颗不安定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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