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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的冬天
柏林泰格尔机场的航站楼里,陈默拉低了鸭舌帽的帽檐。
十二小时的飞行后,他的身体还记得那种悬在空中的失重感,但精神却异常清醒。透过墨镜,他观察着这个陌生的机场——简洁的德文标识,步履匆匆的旅客,还有那种欧洲城市特有的清冷气息。
“车已经在等了,”杨珍走在他身侧,低声说道,“直接去酒店,下午是媒体圆桌会议,晚上有开幕式红毯。”
陈默点点头,目光却被机场书店橱窗里的一本音乐杂志吸引。封面上是《北归》的电影海报,旁边用德文写着:“流亡者的音乐诗篇”。
“德国的媒体反响很好,”杨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特别是音乐评论界,他们对你在片中的小提琴演奏评价很高。”
走出机场,柏林的冬天扑面而来。那种寒冷与北京不同,更加湿润,带着易北河的水汽。陈默深吸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眼前散开。
前往酒店的路上,他静静看着窗外的街景。现代建筑与战争遗迹交错,历史的伤痕与新生并存。这座城市让他想起《北归》中的某些场景——那些关于记忆与遗忘的隐喻。
酒店套房已经准备好了。桌上放着一封电影节主席的亲笔信,以及厚厚的日程手册。陈默放下行李,先给母亲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然后打开了李建民和周屿的聊天群。
“已抵达,一切顺利。”他发送了一条简讯,附上一张窗外的柏林风景。
周屿立刻回复:“前辈加油!我们在看直播!”
李建民则发来一段语音:“陈老师,记得多穿点,听说欧洲冬天湿冷,别着凉了。”
陈默微笑着收起手机。那种被牵挂的感觉,让这座陌生城市变得亲切了几分。
下午的媒体圆桌会议在波茨坦广场的一家酒店举行。到场的大多是欧洲主流媒体的记者,问题专业而深入。
“陈先生,你在《北归》中演奏小提琴的镜头令人印象深刻。我听说你为此学习了三个月?”一位法国记者问道。
陈默点头:“是的。我认为,要演绎一个音乐家的故事,必须理解他的语言。对我而言,小提琴就是那个语言。”
“电影中有一段你即兴创作的场景,那是真实的即兴演奏吗?”
“是的。”陈默回忆着拍摄时的情景,“那一刻,我不是在表演,而是在成为那个角色。音乐从指尖自然流淌,就像它本该如此。”
提问环节结束后,一位年长的德国记者留到最后,走上前来用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陈先生,我看了你和李建民、周屿合作的《三声部》,非常打动我。那种代际之间的对话,让我想起了德国的战后一代与年轻一代的和解过程。”
陈默有些意外:“您听过我们的歌?”
“我是世界音乐的爱好者,”记者微笑,“音乐不需要翻译,它能直接抵达心灵。”
这句话让陈默沉思良久。
傍晚,准备参加开幕式红毯时,陈默在行李箱底层发现了李建民送的那个中国结。他小心地把它别在西服内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红毯上的闪光灯如银河倾泻。陈默走在《北归》剧组中间,听着各种语言的呼喊和快门声。这种场景他并不陌生,但今晚的感觉格外不同——这是他第一次以电影演员的身份站在国际舞台上。
在红毯尽头,他遇到了本届电影节评审团主席,著名导演安娜·莫尔。这位以严谨著称的德国女导演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在《北归》中的表演让我流泪。那种文化的疏离感,你表达得非常精准。”
“谢谢,”陈默微微鞠躬,“那不只是表演,也是我的一部分经历。”
开幕式上,当《北归》的片段在巨大的银幕上播放时,陈默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看着自己在银幕上拉琴的样子,他仿佛同时是观众又是表演者,是叙述者又是被叙述的对象。
电影节的第二天,陈默参加了官方安排的小型演奏会。在柏林爱乐音乐厅的侧厅,他应组委会邀请,表演了《北归》主题曲和《三声部》的改编版本。
当他用小提琴拉出《三声部》的旋律时,台下的观众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那种西方乐器演绎东方哲思的碰撞,创造出一种跨越文化边界的美。
演奏结束后,一位银发老妇人走上前来,眼中含着泪水:“年轻人,你的音乐让我想起了战前在柯尼斯堡的家。那里现在已经是俄罗斯的领土了,但在我记忆中,它永远是我的故乡。”
陈默深深鞠躬:“音乐是时间的容器,它承载着所有失去和拥有的记忆。”
这句话仿佛不仅是对老妇人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的日程排满了各种活动和采访。但在忙碌的间隙,他总会抽时间在柏林街头漫步,观察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
他去了柏林墙遗址,看着那些涂鸦和鲜花,思考着分隔与融合;他去了博物馆岛,在古文明遗物前驻足,感受时间的重量;他甚至在一個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老唱片店,在那里淘到了一张六十年代的二胡演奏专辑,准备带回去给李建民。
电影节第六天,终于到了《北归》的正式放映场。影院座无虚席,陈默坐在观众席中,与所有人一起观看成片。
当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掌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导演激动地握住陈默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谢的话。在问答环节,观众的问题大多围绕着文化认同和艺术家的责任展开。
一位年轻的中国留学生站起来,声音哽咽:“陈先生,作为一个在海外学习音乐的人,你的表演说出了我的心声。谢谢你让我明白,远离故土不是背叛,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它。”
陈默凝视着那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某个平行时空中的自己。
“艺术家的旅程从来不是直线,”他回答道,“它充满迂回和转折。但只要我们记得为什么出发,就永远不会迷失。”
当晚,陈默接到周屿的视频电话。年轻人兴奋地告诉他,他们的校园音乐讲座已经扩展到了五所高校,申请参加的学生远超预期。
“建民老师现在可受欢迎了,”周屿笑着说,“学生们都叫他‘摇滚爷爷’。”
李建民也凑到镜头前:“陈老师,你在那边好吗?德国的饭菜合胃口吗?”
看着屏幕上一老一少关切的面孔,陈默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心头。无论走得多远,有些连接永远不会断裂。
闭幕式前夜,陈默独自在酒店房间整理思绪。他打开笔记本,翻看着这些天记录的感受和思考。
窗外的柏林夜景繁华而疏离。他拿出那个中国结,在手中轻轻摩挲。红色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就像远方故土的温度。
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默默,不管明天结果如何,你都是妈的骄傲。”
陈默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然后继续写道:
“第十六天。在遥远的土地上,更加清晰地听见内心的声音。”
他知道,明天的闭幕式无论结果如何,这趟旅程都已经给了他最珍贵的礼物——在世界的镜子里,更清楚地看见自己。
而那个自己,始终是那个在北京胡同里,跟着父亲学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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