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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贺愿二人沉默地随着引路侍女,穿过灯火阑珊、曲折幽深的侯府游廊。
“请二位公子在此稍作歇息。”引路的侍女垂首躬身,将两盏温热适口的清茶轻轻放在案几上,声音柔顺,“奴婢们正在净房备置浴汤,约莫两刻钟后便可请公子沐浴解乏。”
她说话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贺愿微微颔首时,额前几缕墨色碎发随之轻轻晃动,衬得那张苍白清俊的侧脸在灯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耳尖蓦地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连忙捧着空空的红漆托盘,碎步急急退入了厚重的屏风之后,仿佛生怕多留一刻便会失态。
云晚寒帮着贺愿脱下那身繁复的华袍,换上舒适的寝衣,忍不住小声嘀咕:“哥哥,那位长公主殿下……也太热情了些,还有那位小侯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好像没那么坏,真是古怪。”
贺愿坐在镜前,任由云晚寒替他梳理长发,闻言眼睫微颤,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模糊的倒影。
镜台一角,安静地放着那枚月白玉环,和那条……宋敛给他的绛紫色腰带。
云晚寒又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不过,这侯府倒是比我们想象中好多了,长公主殿下是真心待哥哥好的。”
贺愿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镜中,仿佛透过那层模糊的铜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片刻后,贺愿的目光从镜中收回,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枚月白玉环,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母亲的容颜、边关的风雪、宋敛那双时而冰冷时而复杂的眼眸、陛下那看似温和实则莫测的审视……无数画面在脑中交织盘旋。
“小晚,你觉得,长公主待我们好,是因为故人之情,还是……另有缘由?”
云晚寒正在整理换下的袍服,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许茫然:“哥哥为何这样问?长公主殿下与阿娘是至交好友,怜惜我们孤苦,多加照拂,不是理所应当吗?”他心思单纯,并未想得那般深远。
贺愿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多解释。皇家贵胄的心思,岂是那般简单?过分的热情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考量。只是这考量,是针对他,针对他身后的贺家,还是……针对那位心思难测的陛下?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侍女轻柔的禀报声:“二位公子,浴汤已备妥,净房暖炉也已烧旺,可需奴婢们进来伺候?”
“不必了。”贺愿应道,“我们自己来便可,有劳。”
侍女应声退下。
贺愿起身,看向云晚寒:“你先去洗吧,我稍坐片刻。”
云晚寒担忧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哥哥,你脸色不好,还是一起……”
“无碍,”贺愿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只是有些乏,想静一静。你去吧,别让水凉了。”
云晚寒只得点头,抱着自己的衣物一步三回头地转去了屏风后的净房。
室内重归寂静。
贺愿独自站在窗前,推开一丝窗缝,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暖香,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的指尖再次抚上那枚玉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宋敛为他束上腰带时,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松木冷香的气息,以及那句低沉的“你怎么就认定自己中看不中用了?”。
那人……究竟是何意图?
是真如他所说,只是职责所在,顾全大局?还是如母亲模糊的遗言中所暗示的那般,尚有几分故人之谊可依仗?亦或是,这一切都只是更庞大棋局中的一步?
他正凝神思索,忽听窗外极轻微地“嗒”一声响,像是小石子落在窗棂上。
贺愿眸光一凝,瞬间警惕起来,悄无声息地合上窗缝,侧身隐在阴影之中,屏息凝神。
片刻后,又是一声极轻的叩响,规律而熟悉。
贺愿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这是他与麾下月卫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他再次推开窗,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随即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少主。”
来人一身紧束的夜行衣,完美融入黑暗,面上覆盖着样式古朴的白银面具,面具额角刻着一个清晰的“一”字。正是月卫首领,月一。
“如何?”贺愿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加快。
月一语速极快:“京中情况复杂,属下探查到,陛下对少主归来一事,态度暧昧。表面恩赏,实则试探。世家之中,以王、谢两家为首,对您封王之事反应最为激烈,已有数次密会。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属下发现,除了我们的人,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关注少主,行踪极为隐蔽,暂时未能查明来历。”
贺愿眉心微蹙:“另一股势力?是敌是友?”
“难以判断,但其手段高明,不似寻常探子。”月一摇头,“少主在京中,务必万分小心。平华侯府虽看似安全,但……”
他的话未说尽,但贺愿已然明白。这侯府高墙深院,也未必是铜墙铁壁。
“知道了。”贺愿颔首,“继续探查,尤其是那股神秘势力的来历,务必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是!”月一领命,正欲起身离去,目光却忽然被镜台上那抹绛紫色吸引,他眼神微微一凝,“少主,这条腰带……”
贺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宋敛给的。”
月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若有所思:“平华侯世子……少主,此人深不可测,与宫中、世家关系皆盘根错节,您与他……”
“我自有分寸。”贺愿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你去吧。”
月一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贺愿静静站在原地,窗外寒风依旧,但他心底的迷雾,似乎因这短暂的会面而拨开了些许,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他转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条绛紫色腰带上,眼神复杂难辨。
宋敛…… 你在这盘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执棋者,是棋子,还是……也想掀翻棋盘的人?
贺愿擦着半干的湿发从屏风后转出时,云晚寒已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了小巧的脉枕,板着一张小脸,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哥哥快过来,该把脉了。今日脉象若再带煞气,游离不定,那碗安神汤的剂量可非得加重不可了。”
“我们小神医如今,越发有母亲当年悬壶济世的派头了。”贺愿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将手中微湿的毛巾随手搁在一旁,顺从地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伸出了手腕。
云晚寒裹着淡淡药香的指尖精准地按在了他腕间脉搏上,神情专注。
贺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显得有些懒散心不在焉,随口道:“说起来,这位皇帝陛下倒是奇怪得紧……”
“别动。”少年医者眉心蹙起了小小的川字纹,低声喝止,显然脉象不容打扰。
贺愿立刻止住了话头,不再出声。
室内静默了片刻,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云晚寒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疑惑。
“奇怪……”他喃喃自语,指尖稍稍调整了位置,凝神细品,“五日前我们离开雁门时,你体内‘见山红’的毒气分明还盘踞在少阴经,顽固异常,如今……如今竟好似退至少阳经三寸之处?这……这怎么可能?”
贺愿闻言,眼波微动,从袖中不紧不慢地拈出一朵已然有些萎蔫的白色小花。花瓣小巧雪白,花蕊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深红色。
“你看看这个。”
云晚寒小心地接过那朵不起眼的小花,捏着花梗在鼻尖下轻轻晃了晃,仔细嗅闻其味,眉头依旧紧锁:“这花……”
“似乎有抑制‘见山红’毒性的奇特效果。”贺愿就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进京前,路过京郊一片荒僻的山坡,恰逢北风呼啸,卷得这种白色小花漫天飞舞,如同落雪。我不慎吸入了几口带着花沫的空气,当时便觉得胸口的滞涩闷痛似乎缓解了些,身上都松快了不少。我还暗自奇怪,虽说京城地气比雁门暖和些,但这等寒冬腊月,怎会有野花盛开?”
云晚寒就着灯光更加仔细地审视花瓣的纹理和色泽,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圆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惊愕地看向贺愿:“这是……‘大血’!”
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这花我只在太傅当年所赠的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图文记载,说是早已绝迹!想不到……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存在!”
他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立刻从药箱底层翻出一个干净的木盒,将那朵残花小心翼翼地收好,语气兴奋:“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定要去城外那处山坡仔细找找!若真能找到……”
他兴奋的话语被门外廊下由远及近、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骤然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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