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短暂的沉默在茶香中弥漫，阿离心中疑窦丛生，却也知道再追问下去，眼前这人多半又会以沉默应对。
　　她暂且按下翻腾的思绪，将注意力转向了同行的伙伴。
　　“不知牛大哥何时能通过那登仙梯，来到此处？”阿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纯粹的关切，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
　　“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若遇到心魔，困顿数月乃至更久，也并非不可能。”商玦的声音淡淡。
　　阿离闻言，轻轻点头。她知道这种关乎道心与意志的考验，旁人无法提供任何实质帮助，只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来。
　　她心中为那憨直的汉子默默祝福了一句，便也不再纠结于此，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将好奇的目光重新投向不远处的登仙台。
　　“商仙人，这‘登仙台’……凡人都要由此踏上仙途吗？”阿离想起了那直插云霄的云梯。
　　“修仙之人。”商玦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强调。
　　“修仙之人？”阿离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措辞的微妙之处，眉头微蹙，疑惑更甚，“这……和‘凡人’有什么区别吗？”
　　在她看来，修仙者不也都是从凡人修炼而来的吗？
　　商玦转回目光，再次看向阿离，眼眸中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的语气异常清晰且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复了那句仿佛刻入他骨髓的信条：“修仙之人，应斩断尘缘，不插手凡俗之事！”
　　这已是阿离不知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但此刻此地，商玦如此专注地看着她，并且用这般郑重的语气说出，还是让阿离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与……不知所措。
　　她隐隐觉得，这话不仅仅是修仙界的规则，更像是一种……提醒，或者说，警告？可他究竟在警告她什么？
　　还没等阿离想清楚，商玦已继续开口，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历史：“约莫三百年前，此地方修建了这登仙台。在此之前，仙凡两界，界限分明，几近隔绝。”
　　“又是三百年前？”阿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个时间点让她心头再次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夏帝宝藏的传说与这仙道门户的建立串联起来，“这登仙台的建立……也是夏帝时期吗？”
　　她注意到，当自己提到“夏帝”时，商玦的眼神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看着阿离那充满疑惑、不似作伪的神情，略一沉吟，才开口纠正道：“更准确来说，是夏帝宁后去世，元帝当政的中后期，距今约二百五十年。”
　　阿离嘴角微抽，这人确实随时给她挖坑！
　　不过，元帝啊……阿离心头默念。
　　“元帝当政后期，偶有一日，天象异动，此台凭空而起，接天连地！”商玦的声音平铺直叙，却描绘着一幅石破天惊的场景，“自那时起，原本缥缈难寻的仙道之门大开，凡人修仙，蔚然成风！”
　　这段描述听起来波澜壮阔，好似是凡间踏入修仙界的起点，但阿离却从中听出了无数怪异与不合逻辑之处。
　　她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在登仙台出现之前，世上就有仙人吗？那些仙人又在何处？难道仙门在之前一直处于关闭的状态？为何这一切都集中发生在二百五十年前？
　　还有，阿离隐约感觉到商玦话中的奇怪称谓——凡人修仙？难道在此之前的“仙人”，并非由凡人修炼而成？
　　……
　　无数疑问在阿离脑海中冲撞。
　　最后，阿离选择了一个看似最简单的问题：“那么，在二百五十年前，这登仙台……就存在吗？”
　　回应她的，是商玦的沉默。
　　商玦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叶片，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至理，不再看阿离，也完全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阿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了然。又是这样！每次触及到某些核心问题，或者他不愿意深谈的话题，他就用沉默来应对！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表示理解的浅笑，但内心里早已忍不住疯狂吐槽起来：
　　这种性格实在令人讨厌！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云山雾罩，故弄玄虚，关键处从不点透，都让别人去猜，当别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抛出一个引人好奇的开头，勾起别人的兴趣，等到真要追问细节了，就开始装聋作哑，简直是……
　　阿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翻涌的吐槽欲望，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商玦这讳莫如深的态度，倒让她更加确定，这登仙台的来历，以及所谓的“仙凡之别”，背后定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而商玦，显然是知情人之一，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不愿，或者不能明说。
　　既然问不出，那便自己看，自己寻吧。阿离将杯中剩余的冷茶一饮而尽，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思绪也冷静了几分。
　　一连过了半月，阿离也在等待中，慢慢熟悉着云横秦岭的一切。
　　她与商玦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时常对坐品茶，但关于登仙台和仙凡之别等敏感话题，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触及。
　　阿离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和偶尔与其他修士的交谈，也零碎地打听到了更多关于修仙界的基础常识，但更深层的秘辛，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牛壮的身影始终未曾出现在登仙台的另一端，阿离不免有些担心。
　　“想来是遇见心魔了。”连一向淡漠的商玦，在阿离又一次无意识地望向登仙台中央后，也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目光也随之投向了那片空茫之处，语气中难得地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心魔关，对于任何初踏仙途的修士而言，都是一道凶险的坎！
　　“心魔……”阿离低声重复，眉宇间忧色更浓，“牛大哥他……能熬过去吗？”
　　是她，带牛大哥踏入仙途。此时，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说不好。”商玦的回答依旧客观到近乎冷酷，“心魔因人而异，直指本心最脆弱、最放不下之处。不知他执念为何，牵挂为何，恐惧又为何……外人无从揣度，更无法相助。”
　　听到这话，阿离连最后一点闲聊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寻了个能清晰看到阶梯尽头的角落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
　　一月之期，倏忽而过。
　　这日午后，与往常无异。只见，登仙台忽如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片刻后，一道高大却显得异常佝偻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光幕中跌撞而出！
　　是牛壮！
　　他终于出来了！
　　然而，此刻的他，与一月前那个精力充沛、声若洪钟的汉子判若两人。他那原本如山岳般魁梧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步履虚浮，摇摇欲坠。那张黝黑的脸膛上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泛白，甚至隐隐透着青紫。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疲惫的躯壳，连呼吸都显得微弱而艰难。
　　“牛大哥，可还好？”阿离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触手的瞬间，阿离的心又是一沉。牛壮厚重的衣衫竟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冰凉一片，紧贴在他不断轻微颤抖的身体上。透过湿冷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和体内气息的紊乱。阿离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充满了担忧。
　　“阿……阿离妹子……”牛壮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好让阿离放心，但他嘴角的肌肉却沉重得如同坠了千斤巨石，无论如何也扯不动，只能发出几个气若游丝的音节，“操…心了……俺……俺没……”
　　话还未说完，他眼皮猛地一翻，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也彻底耗尽，浑身一软，直直地向前栽去，沉重的身躯几乎将扶着他的阿离也带倒在地。
　　一旁的商玦眼疾手快，在牛壮彻底瘫软栽倒之前，一步跨前，稳稳架住了他。
　　“走！”商玦当机立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一手搀着牛壮，另一手拉住阿离，足下轻点——一柄飞剑便凭空出现，载着三人化作一道惊鸿，直射向云雾缭绕的最高峰。
　　风声在耳畔呼啸，山河在脚下急退。这御剑飞行的速度远超阿离想象，不过须臾之间，眼前的景物便豁然开朗，三人已来到一处灵气沛然的仙家福地。
　　阳光洒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然耸立的巨大山门，门旁矗立着一块浑然天成的白玉石碑，其上“商山”两个大字以铁画银钩般的笔法镌刻，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无上剑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底蕴与威严。
　　商玦驾驭飞剑，毫不停留，径直越过气势恢宏的山门，沿着灵脉汇聚的方向向内疾驰，最终落在一座弥漫着浓郁药香与氤氲灵气的山峰之上——清丹峰。
　　他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脚步不停，径直闯入一间陈设简洁却一尘不染的净室。
　　室内，一位身着素雅雪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低头专注地捣弄着石臼中的药材，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
　　“师弟，劳烦你看一下！”商玦直接说道。
　　那素袍男子闻声抬头，转过身来。他面容清雅，气质温润，眼神清澈而平和，如同山间清泉。
　　见到商玦搀扶着的昏迷壮汉，并未露出丝毫讶异或询问，只是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杵，快速净手后便走上前来，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轻轻搭上牛壮的手腕。
　　片刻后，他神色稍缓：“师兄无需过虑！心神体力透支过巨，元气损耗严重罢了。服下这枚‘蕴神丹’，好生静养些时日即可。”
　　说着，他便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药香的丹丸，喂入牛壮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牛壮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沉厚。
　　安顿好沉沉睡去的牛壮，商玦这才转向阿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我来，我带你去主峰。”
　　素袍男子闻言，眸光微闪，打量了一番阿离后，便移开了目光，仿若无事发生。
　　阿离见状，心中不解更甚。
　　“我为什么要去主峰？”
　　又是商玦惯常的沉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
　　阿离心下明了，这又是他不想回答、或者认为此刻无需解释的问题。
　　她无奈，只得暂且按下疑惑，换了个她同样关心的话题：“不知道牛大哥醒来后，日后将如何安排？”
　　阿离看着云床上沉睡的牛壮，心中不免挂念这位一路同行的憨直伙伴。
　　“他既已通过登仙梯，便算是我商山弟子。”商玦的回答简洁明了，“自然是从外门做起，打磨心性，淬炼体魄，修习基础法诀，一步步慢慢修行，往前攀登。”
　　“外门？”阿离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修仙之路，皆是如此，没有捷径可走。”商玦的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天赋、机缘、心性、毅力，缺一不可。外门是起点，也是筛选，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个人造化。”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阿离心中的那个疑问却始终盘旋不去。
　　她再次尝试，将话题拉回原点：“那么，不知商仙人为何独独要将我带往主峰？我似乎……并不需要经过外门历练？”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非又一次的回避。
　　这区别对待，未免太过明显！
　　然而，回应她的，是预料之中的寂静。
　　商玦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哑巴。他极其自然地将目光从阿离带着探寻的脸上移开，投向净室窗外缥缈的云海，再次以他最擅长的方式——沉默以对。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尴尬与坚持。
　　阿离不甘心，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一旁的素袍男子，希望这位看起来温和的师弟能稍稍缓和一下气氛，或者至少给出一点提示。
　　那素袍男子十分敏锐地接收到了阿离的眼神。他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立刻垂下眼睑，仿佛突然对地面玉砖的纹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整个人不着痕迹地转向了另一边，明确表示不愿卷入。或许觉得此举略显失礼，片刻后，他又悄悄扭回头，对上阿离的目光，递过一个充满歉意的浅笑，随即又迅速移开视线，专注于手中的药材，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阿离彻底明白了。
　　看样子，不仅是商玦，此地的人，至少是了解内情的人，都不想，或者不能与她谈论这个话题。
　　想到商玦这一路上数次这般故弄玄虚的态度，阿离终究是没忍住，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飞剑再次升起，载着两人离开清丹峰，向着主峰而去。两侧流云舒卷，沿途景色倒退。然而阿离却无心欣赏，不消片刻，便已抵达主峰下。
　　“阿离姑娘先在此休息片刻！”商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去峰上禀报师父。”
　　话音未落，商玦甚至没有多看阿离一眼，也没有交代需要等待多久，便已化作一道雪色残影，径自踏着那陡峭如天梯般的山径，身影几个闪烁，便已去得极远。
　　？？？！！！
　　怎么！就把我丢在这半路上！
　　我现在不重要了？！
　　亏我还以为自己要去主峰见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阿离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商玦消失的方向，彻底无语！
　　远处，山风依旧，鹤唳清越……
　　商玦的这份“待客之道”，倒也真是……别具一格！
　　彻底引起了阿离的注意力！
　　阿离咬牙切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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